青瓦房 屈吉平 文
随着村里又一幢旧瓦房轰然倒下,整整齐齐覆盖在屋顶上的那如鱼鳞、似梯田的青瓦也“哗啦啦”掉落在地,成了一堆瓦砾,又很快被拉走,倒进垃圾场。青瓦来自泥土,又回归泥土。旧瓦房风雨飘摇,墙塌壁倾,梁檩倾斜,瓦片散落,拆除另建乃是必然。屋好瓦齐,因农家的富有或赶时髦,推倒重建亦是必然。现如今新盖的小洋楼、平房遍布广大农村,青瓦房已是寥寥。值得骄傲的千年瓦房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在村里很难再找到曾经的古朴与美好,大多数瓦房只能在照片中追寻雪泥鸿爪了。
青瓦与人类密切相关,它走向人类不知经过了多么漫长的时代,“秦砖汉瓦”就足以说明它所形成年代的久远。后来,我们的祖先就在各自的土地上,结合生存、生活条件,烧制着所需的青瓦。要成为伴随人类生活的长久伙伴,青瓦片爬上简易的屋顶,为人们遮风挡雨,经历了多少风霜雪雨。
瓦房,是中国传统民居建筑。记忆中,故乡修房造屋大都是用青瓦片盖房,贫穷者土墙搭厦,富裕者砖墙搭厦,中等人家装心墙(砖中间夹着土坯)搭厦。青瓦是屋顶的头冠,是屋顶的盔甲,从第一片青瓦盖上屋顶起,它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形态,充满悠远的古韵和诗意,千百年不变。
青瓦是用当地泥土烧制而成,以前几乎村村有烧瓦窑,也有人专门从事做瓦的营生。青瓦的原料来自农田里的泥土,经过脚踩手揉,反反复复的搅拌,松软的泥巴全被踩揉凝固,然后堆码成长长的城墙似的泥阵。制瓦的器具就像电视里的制陶工具,下边是一根粗壮结实的木柄,深深地插在泥土里,中间是一块圆圆的木板,木板上固定一个小水桶样的圆木桶。制作瓦坯时,先将切好的泥巴条子环绕在圆木桶上,然后迅速转动木桶,再用一个弓似的器具,将不整齐、多余的泥巴一一削去,再用弓弦把圆圆的瓦坯平均划成几块,最后从泥坯中取走圆木桶子,一张泥制的瓦坯便成形了。在阳光下晒干后,整整齐齐堆放窑中烧烤,几天工夫,那柔软的泥巴,便成了坚硬的盾牌,最后覆盖到房顶上,抗击着日晒和雨淋,抵御着严寒与酷暑。
花开花落,四季轮回,青瓦读懂了春雨的柔肠、夏雨的激越、秋雨的缠绵、冬雪的沉静,见证着人间的悲欢和离合。时间像个惹是生非的顽童,或好端端地抽走屋檐上的几片青瓦,或恶作剧地在青瓦上抹上几笔沧桑,于是瓦缝里便长出又细又高、宛如少女一样的瓦松。
瓦是雨水的驿站,下雨时更好听、好看,雨点滴落在青瓦片上,时而发出“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时而发出如击盘的声响,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雨下大了,雨水就顺着一排瓦檐往下流,一粒粒水珠接二连三地连在一起,一根根水线从屋檐的瓦梭间流下,一排排水线就形成了美丽的水帘子,经风一吹,水帘子飘舞起来,就像一条真正的帘子在动,形象极了,让人生发出美好的想象。屋里的人坐着或者躺着,任那断金碎玉般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叩响,留下些许莫名的惆怅与回忆。雪天,大雪覆盖着青瓦,青瓦仿佛消失了。当太阳出来,瑞雪开始融化,青瓦露出冷冷的锋芒,雪水从屋顶顺着一道道瓦沟往下滴,滴到屋檐时,变成一排排银光闪闪的冰柱,就像一排整齐列队的士兵,在阳光映照下,晶莹透亮。
鸟儿累了,在瓦上歇脚。猫儿困了,在瓦上打盹。麻雀特喜欢在瓦下屋檐中居住,春天孵化小鸟。顽皮的孩子,便搭上高高的梯子去掏鸟蛋、抓小雀。蛇,是喜阴的,便常常躲藏在麻雀窝里,既能吞鸟蛋,又能享受清凉世界。不过,掏鸟蛋有时竟会掏出蛇来。
忘不了那些青瓦旁徐徐的炊烟,忘不了那些从农田里带回来的食物与草叶,忘不了院子里晾晒后的干豇豆、萝卜干和秋庄稼……然后,跨上阶沿,走进瓦房,一股潮湿的空气突然袭来,抬头一看,瓦房的正中挂着祭祖的神龛,大梁和飞檐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呢,老式木门上还有什么月亮、星星以及手举刀戟的门神呢!我一直在想,画这些在上面到底有什么作用呢?又各自有着什么不同的意义呢?我还四处张望着有没有燕子的巢穴。如果这样的院落里多一些人居住,就会多一些欢声笑语,再种些自己喜欢的花草、蔬菜,养一只土狗,打坐时望望天空的流云,喝一口热茶,大家围在一起饮一杯时光老酒,唠嗑闲谈,吃着绿色环保的食物,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儿!
漫漫历史长河,穿越岁月沧桑,青瓦房庇佑着村人生活的同时,也让他们的心灵真实地感悟生命的真谛,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老人以深邃的目光送走一群群仓促而又匆匆的过客。杜甫的一首诗:“一夜疾风覆雨过,旧瓦天开怒难眠。而今天下皆富足,吾自老来无人怜。”让我想起那个年代里的苦难与艰辛,同时也想起了当时的残酷现实。而今,随着建筑技术的不断发展,农村也和城镇一样,几乎被一片钢筋和混凝土的森林所包围,鱼鳞似的青瓦房渐渐衰老、坍塌,早已成为一种梦境,那种身处瓦房静静听雨的安逸日子也渐渐成了遥远的童话和奢侈的回忆。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让我们看到了这片未受污染的天空,纯净而高远。感触了那份温度,顷刻化为挥之不去的一种情感在心头萦绕,久久难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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