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的那些老街老巷
黎建月/文
那时,还有人记得你的乳名,上了岁数的人,私下里会唤你:潞村。
(一)
那时,潞村的钟鼓楼半截还插在云里头。这个北方小镇以钟鼓楼为中心,棋盘似的被划分成“四街三巷”。四街:西街、东街、南街、北街;三巷:路家巷、姚家巷、阜巷。
今天,当我像寻一门多年未走动的老亲戚似的,在大街小巷里寻觅,才发现当年的那街那巷那门牌,前面都无一例外地加了个“老”字。原来的西街,现在叫“老西街”,原来的东街,现在叫“老东街”……
那时,很有点跑马圈地的意味,讲究先入为主、先来后到的理。于是,巷的名字土生土长,显得很接地气,原生态。比如,姓路的人家先到小镇,在一片荒野处安营扎寨,仿佛为这个城市起了个头。于是,陆陆续续很多人来到这里,后来的就一律口语称呼:路家巷。
这最初的呼名,最终被与时俱进改作:解放路。那时的战争,腥风血雨,就是在当年的这路家巷进行的么?
可见,最初并没有“地名编办”的官方机构,或者说,路家巷这三个字,更早于“地名编办”这块牌子的诞生。
那么,姚家巷亦同理么?至少被更名为“红旗路”,是同一个道理。而早年巷名的产生,是否还有一种因由,如所住的巷子里有一门大户人家,姓姚?
极有可能。然而当年那名门望族的姚家,到今天再去查访,已是了无痕迹了。以至于,我一时私心膨胀,想把城边我生活的那个小村庄——杜家村的姚如松、姚诚立爷孙俩,往这个“姚家巷”身上挂靠,却终不能成功。明万历年间的贡士和进士,此姚与彼姚,竟然草蛇灰线都不予提供。
以此类推,阜巷也是因为巷里最早有一户阜姓人家?却未必。
对于阜巷这一巷名的起因,市地方志编办的原主任景惠西先生,另有一份推敲:很有可能是从“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的句子里摘来的。因为《南风歌》太有名了,而且,当年那个巷子里盐商云集。
如果推理成立,是否可以认为这个小镇的地理取名,已升华至含有文化气息,如同今天的魏风街、韩信路、涑水街,各有各的历史文化指向一样。
那时,这个北方小镇的成立,除了处于黄河之滨依山傍水,还在于那有一汪天然带咸味的硕大水池。那时,这池子显得绝无仅有,无与伦比。于是,便被赐予了学名——运城,盐运之城的缩写。
于是,运城开始大巷套着小巷滋生起来,九曲回肠,弯弯绕绕的,各有各的名堂……
(二)
青砖墨瓦楼,古巷岁悠悠。那日,同学宋留振过来闲聊,我说:“走,南街转转?”于是抓了个闲差,我们骑着电动自行车,从老西街的柴市巷切入。未承想一头扎进真正的南街老片区,巷入巷出,犄角旮旯,迷魂阵一般,巷子套巷子,某种暗示似的,让人好一阵兴奋。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于是,手机抄录了一串巷名牌——
洞儿巷、玄母庙巷、王家巷、学士府巷、宽巷、牌楼巷、朱市巷、文星巷、茅角巷,折回来又看见南堂巷、崔家巷、周家巷……我的天呐!这哪里是简单的铁片片汉字的记号,简直就是一串此去经年,起了包浆的戴在老南街颈上的珍珠项链呀!
正恋恋不舍的时刻,遇上巷口歇凉的三位老人,就起了个头,聊起他们的巷子,于是七嘴八舌如数家珍,却只拾了些零碎:以前,这一片住着好多财主家,大户姜家光门面就有十几间,一字排开,都是有生意有字号的,还有自己的苜蓿园呢。还有梁家,当时那个巷口有个“四眼洞”,后来被拆掉了。
四眼洞,就是四个方向各开有一个大门洞的城垛子。
那学士府巷,也是有讲究的,是当年给乾隆皇帝讲学的王学士住的巷子。还有文星巷,文曲星么;牌楼巷,有个牌楼吧;朱市巷,是“猪”市的谐音么;宽巷,又一次听到:宽巷不宽,官巷没官。还有,这布袋巷呢?可惜,这些都被语焉不详了。
南街还有一片同样正宗的巷子集散地,也就是今天的钟楼小区和盬街所在。那天,正打听当年的“夹道巷”,同学王永革回答说:“当时就在钟楼小区那块。”光看“夹道”二字,就可以想象充满古意的“夹道欢迎”景象。
还有“老西街”,那日回老家路过,多看了几眼,就瞄见拐角处的“柴市巷”牌子,是当年柴禾买卖的集市么?家家要造饭,户户要过严冬,怎少得了这些劈柴、卖柴的。搁现在,应叫它能源一条街。
柴市巷的斜对面,紧挨着西街小学有一座古建筑,十分显眼,歇山顶重檐式样,细腻的雕梁画栋。走近去看大门口的石碑:河东道台衙门。这可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办公的地方。本想进去一观,可惜“铁将军”把门。接下来是“衙墙巷”,大约是刚才衙门的分界线。
南边的“大马家巷”,下面还套着个小马家巷、崔家巷。一下想起“马师水饺”,是一回事么?也无人知。
太史巷中的“太史”,该是个官名,这条巷子当年住着怎样的太史公?没人知道,此时我想到的是这里曾居住着一户畅姓的中医世家。那时母亲多病,是这太史巷的常客。
北边,也有以姓氏命名的路牌:大张家巷。这边还有一个府君庙巷,府君,又是君谁府孰?
只能说,那时大巷熙熙,小巷攘攘,人头攒动间,升腾的是一碗人间烟火……
(三)
“运城建城,始于元惠帝至正年间的1356年,初建名为凤凰城,因是为“运司”署衙而筑建的城,所以俗称“运司城””运城”。初建城的范围为南市场、河东市场、日化厂和河东街以内,以钟楼(原东风商场前)为中心,有四街三巷……”
被我追问,市地方志编办原主任景惠西,如是说。
如果有一个比喻,那么,这些当年被读得烂熟于心的街巷,无疑就是这书的章节段落,而每一个门当、每一份户对都是一页页内容丰富深刻的段落大意,平静或者喧腾的日子之书写。封面呢,楷书写下:河东,运城?或者潞村回忆录。
老北京的胡同,上海地界的里弄,或者我们的巷,其实是一回事,都是悲欢离合的承载,喜怒哀乐的现场,掌故的生成地。经年累月,巷子起了些油腻,积攒了些私房话,酿出了些文化气息,于是乎,这些巷就变得不那么简单直白了,而成了有故事的“人”。比如,南京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刘禹锡)又如,位于安徽省桐城市的“六尺巷”。“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或者说,正是这两首诗,才有这两条著名的巷子。
其实,一般的巷子除了编织城市,还承担着远亲不如近邻的义务,每遇谁家婚丧嫁娶,左邻右舍的走动,热热闹闹中的忙活,如肌体的皮肤一般感知着人与人之间相互依存的温暖。而小商小贩的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地在巷子里回荡,平添了生活的独特气息。所以,对老巷子的重温,本是一份怀旧情绪,也是对往去岁月的铭记。
谁家巷?大家的巷,百姓的巷,岁月的巷,古意的巷……现在,巷虽“没”了,巷的名分还在。毕竟,这一个个老巷名牌,就是一个个历练经年的成语,是一份份岁月静好的留言,是茶余饭后可抛砖引玉,也可纸上谈兵,拿出来扩写成一个个生动故事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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