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3-12-17 10:48:06

寺儿巷(74) 严德荣 长篇小说连载


人,一辈一辈都在与命运抗争,最后却又不得不活在命运的掌控之中。

冯永春从江滨赶回来的当天,就把汇票交还给了王会计,并不断感谢道:“幸亏你在票上填注了付款日期,要不然咱们这笔钱就真的很难回来了。”王会计谦虚道:“没什么,没什么,这是我的
本职么。”冯永春问了些这几天财务方面的事情,顺便问起金花表现如何,能不能胜任出纳的工作。王会计说:“金花这个姑娘非常聪明,对业务熟悉得也很快,我看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放手
了。不过——”他说到这儿就欲言又止了。

冯永春忙问:“不过什么,是不是不听你的话了?王会计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批评她的。”

王会计说:“不是那样,业务学习方面,金花还是很听话的。我说的是与工作无关的事。”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就是玩性有点大,对财务工作的重要性认识不足,总跟那些男娃女娃在一
起疯,没有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如果能想法把这一点克服掉,那就真的好了,对厂子里的工作和她自己业务水平的提高都更有好处。”

王会计也是山上的人,原来在一家炼焦厂当的就是会计,冯永春那时候跟他就已经很熟了,两个人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后来那个厂子老板一个亲戚的孩子从地区会计学校毕业也进了
厂,不久后,老板就让亲戚孩子接手了会计工作,只让王会计做些报税填表之类打杂的活儿。企业会计要用自家人,这一点王会计是理解的,但是又过了几天,老板竟然将他的工资降低了三
分之一,这明显是想赶他走的意思了。王会计一气之下提出了辞职,老板只虚情假意说了几句挽留的话就答应了。本来这事情就算这样过去了,不料几个月后,那个年轻人把厂子的账目搞得
一塌糊涂,老板又来请王会计再次出山。凑巧的是筹备办厂的冯永春此时也找上了王会计。权衡一番利害之后,王会计决定不能再与过河拆桥的人共事,就答应了冯永春。为了免除王会计的
后顾之忧,冯永春还把他的老婆也安排进了厂里,做一些打扫收拾的杂碎活儿。一段时间下来,双方已经合作得非常满意了。

二月的女儿金花是高楼高中撤销前最后一届的毕业生,乡镇一级高中的教学水平是可想而知的。开始建厂的时候,二月提出想让女儿进厂工作,改改当然同意,冯永春考虑了一下也答应了,
就让金花到厂里当了出纳,其实从内心来讲,冯永春也有着财务室离不了自己人的考虑在里边。这会儿听了王会计的话,他就想找金花谈谈,毕竟亲戚是亲戚,工作是工作么。

冯永春找见金花的时候,她果然正跟一伙年轻人在一起玩闹。人群里最活跃的就是武高俊的女儿武秀秀了。

秀秀是武高俊硬塞进来的,她初中毕业就不愿意再读书了。虽然武高俊说是别给她开工资,只要管住她别疯跑就行了。话是那样说,事不能那样做,冯永春还是给秀秀找了活儿干,定了工
资。别看这闺女只有十六岁,可是鬼精鬼精的。她外表看起来还像个孩子,但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却成熟得让人诧异。

这会儿一伙人正拿金花跟魏金梁起哄。武秀秀把两个人推到一起并排站好,说道:“金花姐,你把你头发拢到后边,让大伙看一看。”金花照着做了。武秀秀对伙伴们说:“大家看一看,像不像
啊?”

几个年轻人仔细一看,一个个好像才发现新大陆似的,一连声“啊呀”地叫了起来:“真的太像啦,简直一模一样。”有人还开玩笑说:“你俩不会是一个妈生的吧?”

武秀秀说:“你们会不会说话啊?人家这叫夫妻相。”

金花红了脸过来就挠秀秀,一伙人顿时就嘻嘻哈哈又打闹在了一起。直到冯永春叫走了金花,一伙人才停止了闹腾。

魏金梁跟金花走得近,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金花自从在三姨家见过魏金梁一面之后,就对这个跟舅舅十分相像的小伙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又到了同一个厂子,想不熟悉也难,而且
是越来越熟。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免不了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动手动脚,很快,许多人就发现,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不一般了。

王会计也渐渐觉得,金花跟这个小伙子好得有点出格了。魏金梁开的是工具车,出车收工的钟点很不固定,空闲时间倒是不少。只要工具车的喇叭一响,金花姑娘就开始魂不守舍了。小伙子
出车回来,有事没事也总要来财务室转转,如果正赶上金花也有空,两个人就会凑在一起说说笑笑聊上好一阵。有几次王会计从外面回来,都碰见只有魏金梁跟金花在财务室,而当他突然推
门而入时,两个人的动作和神情都是有点那么不自然。王会计把这些告诉给老婆,她老婆是过来人当然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就吩咐丈夫道:“冯厂长把外甥女交给你,咱就得帮人家操点心,这
样下去可不行,金花迟早要吃亏的。你是管财务室的,还不能说那小伙几句?”

王会计点头称是。于是在魏金梁再次没事来找金花的时候,他就好言相劝了几句:财务重地,没事最好不要多来,第一影响我们工作,第二万一我们这里有点什么事你也避些嫌疑。小伙子被
他说得不好意思红了脸,以后果然很少来了。

王会计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里暗暗叫好,后来就把这些又告诉了老婆。谁知他老婆说道:“好什么好?更坏事了!你钻在财务室里当然不知道,别人早就看见了,现在是金花有事没事就往
那个小伙的宿舍里钻,一进去就是好半天。”

王会计道:“怪不得我好几回有事找不见金花,这样子下去真的不行。我得给冯厂长说道说道了。”

正好隔天改改跟着冯永春来到厂里,金花碰巧也不在。王会计就将厂长两口子请进财务室,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学说了一遍。冯永春一听就急了,对改改说:“这怎么得了啊,孩子小不懂事,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这事咱们得管管。”他原以为妻子会比他还着急,谁知改改满不在乎地说:“小什么小?金花今年都快二十了,自己找对象是自然而然的,依我看这还是好事啊。况且魏金
梁这个小伙子我看着也挺不错的。”

话是这么说了,其实改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回去以后,她还是趁去高楼镇上赶集的时候,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二姐。

改改的一番话,对二月来说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一般。送走三妹后,她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坐上了镇上发往县城的客车,下车后又跑了几里路,径直来到了武春焦化厂。

二月今天跑这么远,就是专门来看她这个让人不放心的宝贝闺女。进了焦化厂大门,北边就是一排平房,那个装着防盗门防盗窗的房间就是财务室。二月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谁知却
让她看见了一个她最不想看见、也最不应该看见的难堪场面。

财务室里只有两个人:正是金花和金梁。金花坐在她的办公桌后边,魏金梁趴在桌子的一头,两个人可能聊了好久,而且聊得十分投机,两颗脑袋已经凑到了一起——实际上是两张嘴挨在了
一起。房门一响的瞬间,两人忙迅速分开,但是眼尖的二月已经从他们离开的轨迹上看出来两个人刚才做了什么。金花匆忙唤了一声“妈”,便结结巴巴地问道:“妈,你今天怎么来啦?”魏金梁
身子离开办公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做什么好。二月自己也尴尬得不行,顿了顿才说道:“没有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金花小心地对妈陪着笑脸,说:“我没事,一天老是闲着。这不金梁哥刚来报销加油的票呢。”

二月心里骂了句“做贼心虚”,掉头问魏金梁道:“你今天不出车吗?”

魏金梁这才回过神来,忙顺着话音答道:“一会就出车。我这就走,这就走。”他转身出门的时候,还是礼貌地向二月道了声:“阿姨再见!”

魏金梁一出门,二月立马收回强作客气的笑容,转头板着脸问女儿:“他刚才叫我什么,‘阿姨’?”

金花依旧笑着说道:“妈你不看电视啊?那连续剧里男孩子见了女生的妈都是这么叫的呀。”

二月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摆开了架势开始教训女儿。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说出来的理由连她自己也觉得实在勉强。她七七八八正过来倒过去说了许多,归结起来就是一
个意思:以后千万不能跟魏金梁来往。金花也不插话,只是偶尔“嗯嗯”着答应两声。等她好不容易把话讲完了,金花才笑着说:“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啊。你以前不是开导我要我早一点找
对象么,我这还没有正经找哩,你就害怕了。妈你放心,你闺女不是傻子,肯定能给你找回一个好女婿的。”



二月正色道:“少这么嬉皮笑脸跟妈说话。我再说一遍:以后就是不能让他来这儿,你也少跟他来往!”说完还补了一句:“信不信我让你小姨跟小姨夫看着你!”

话是那样留下了,可是回去以后二月还是不放心。果然,不久之后,改改又给她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金花不仅没有跟魏金梁断了来往,反而往小伙子的宿舍跑得更勤了,有时候两个人还把门
关住窗帘拉上,谁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还有人传言说金花最近衣服穿得格外宽大,那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就不用猜了。

改改其实内心里并不反对两个年轻人相好,她从另一个方面建议二姐:要不就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如果真的有那什么的话,还可以赶快给他们把事给办了,免得日子长了显了身子惹外人
笑话。

改改的话让二月本就无比担忧的心如同雪上加霜,一下子凉透了。上一次从厂子里回来后,她还跟一些门旁左右说起她的熬煎,埋怨女儿不听话。有人劝二月道:如今的孩子都有“逆反心
理”,尤其青春期正是他们的“叛逆期”,有了问题要多诱导,少批评,特别不能发火。可二月不这么想,自己也是从孩子长大的,她觉得自己这一辈人从来就不知道“逆反”是什么,一切都按照
大人们的吩咐去做。别的先不讲,就说这吃饭吧,二月记得小时候也见过有小伙伴耍小性子闹着不吃饭还要离家出走,大人们也不去管他,不吃就不吃呗,还能省下几两粮食。只要真饿上一
顿两顿,保准他再也不敢提离家出走了。哪像现在的孩子,只要一使性子说不吃饭,爷爷赶紧就拿点心哄,奶奶干脆掏出钱来: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呗,快,去买个“汉堡”吧!什么“叛逆
期”,什么“逆反心理”,一句话:都是惯的!

还是说找对象吧,那个时候虽然不再像上一辈人那样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你抬进谁家就得给谁当一辈子婆娘,起码也得听爹娘的话吧,自己十来岁时,让跟哪个男孩见面就得去见。那
么小的孩子懂什么?愿不愿意还不都是父母一句话,更不用说小定亲和指腹为媒的了。哪个还不是老老实实嫁过去,安安然然过下来?

我们文化不高的二月现在还不能意识到,这些事情的根子并不是现在的孩子变坏了,而是社会发展了。姑且不说这种发展是进步还是退步,是利大还是弊大,但发展的局势是谁也阻挡不了
的。二月也忘了:自己姐妹就是这种发展的见证:大姐规规矩矩听话嫁了人;自己本来也会那样,只不过没有管住自己加上运气太背出了一点岔子,不过后来也还算好;三妹改改开始也是家
里同意、自己同意结的婚,后来虽然遭了些磨难,最后还是找了自己所爱的人。不过越这样想,二月脑子里就越乱,到后来也闹不清到底是谁有理了。那就不想了不辩了,一切都认命吧,但
是又不能认呀!到底该怎么办啊?我们精明能干的二月如今是真的发大愁了。

二月同丈夫商量,丈夫却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他说:金花已经同他讲过了,他看那小伙也不错,不行就依了女儿吧。

二月更急了,她现在真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刚强的二月有时候用“作孽”这个词骂过别人。可是,今天却把这句话骂回自己头上了: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呀!

二月也不是没有检讨过自己。但是奇怪的是,她从来有没有恨过二明。对这个给她带来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折磨的小木匠,对这个在她生活中偶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却破了她身子的人,她多
少回想方设法去恨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她在心里无数次地骂过他,但是每当想起他,有时候身子还是不由一阵颤栗。对此,二月仿佛没有后悔,没有恨意,但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她的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于是二月又同上一次一样,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焦化厂。好的是今天财务室里只有金花一个人,并且再怎么看女儿也不像怀了身子的模样,二月这才稍许放下些心来。她就开始重复着用她那
些实在勉强的理由劝说金花。尽管她说得口干舌燥,女儿却始终不给她表明意见,反而一副油盐不进、准备继续我行我素的态度。这要是遇到别的人、别的事情,急性子的二月早就屁股一拍
立马走人了。

可是眼前女儿这件事真的是火烧眉毛了,如果不坚决阻止,后果将不堪设想。二月想到这里也不同女儿多费嘴舌了,直接道:“不管怎么说,你必须跟金梁分开!”

金花几乎要哭出来:“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他也离不开我。我爸都同意了的,妈你就答应了我们吧!”

二月也简直要哭了。但她仍然强忍住,继续劝着女儿:“金花,你是妈的亲女儿,你那么最贴妈的心最听妈的话。为了妈,你还是跟他分开吧!”

金花依旧争辩道:“就是为了你,妈你也总得有个理由吧?你不能蛮不讲理啊。”

二月说:“你年龄这么小,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工作,先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金花又叫屈道:“妈我都二十岁了,已经达到结婚年龄了。哪条法律规定为了工作就不能结婚?”

二月实在忍无可忍了,她抬高了嗓音,一句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话竟然从嘴里溜了出来:“哪条法律让你跟近亲结婚了?!”

这句话一出口,二月自己也愣住了。

对金花来讲,这句话就如同是一声晴天霹雳,她瞬间也怔在了那里。金花比妈更伶俐,因为她有文化,她听懂了妈这句话里的含义,怪不得妈要三番五次坚决制止自己跟金梁来往,怪不得向
来干练利落的妈说起这件事总是变得吞吞吐吐,怪不得妈看金梁的眼光里总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难道平日里伙伴们的玩笑话竟然成了真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等于是自己的初
恋、爱情、婚姻都被判了死刑!

看着妈妈失魂落魄的样子,金花用上牙将下唇都咬破了,也硬是控制住没有让自己再张嘴。她知道,如果自己话赶话地问出下一句话来,无论妈是承认还是否认,后果都将无法挽回。她要给
妈留住那最后一点颜面。金花撑起身来把二月推出财务室门外:“妈,别说了。你走吧,你走吧!”然后关上了门,趴在桌前放声大哭起来。

    (未完等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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