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3-12-17 12:01:34

寺儿巷(30) 严德荣 长篇小说


1969年夏天,气候异常的闷热,但是雨却很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轰轰烈烈地进行了三年。随着“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被定性为“叛徒、内奸、工贼”遭到彻底打倒,上自省级下至农村生产大队的各级政府机构统统被“革命委员会”所取代,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于是在4月份,毛泽东主席指示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与“八大”
相隔了十三年的“九大”,成为了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政治生活中最大的事件。它将决定许多党国大事和上层人物的命运,进而影响全中国七亿民众的生活和将来。

4月1日,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开幕,当毛泽东主席步入会场,登上主席台时,一千五百多名代表全体起立,高呼万岁,欢声雷动。林彪、周恩来等主席团成员个个左胸别着毛泽东像
章,右手举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紧紧随在领袖的身后。经过二十多天的时间,大会终于胜利闭幕,大会的结果也不出所料:刘少奇被永远开除出党(其实刘早已死在河南开封),
林彪做为毛泽东亲自选定的接班人的地位得到了确认,并且史无前例地写入了《中国共产党章程》。

上层权力的重组完成和初步巩固之后,原来为此而产生的社会混乱局面理应迅速得到治理,造反、夺权、派性和武斗等非常行为已经没有了继续进行的理由,民众也盼望着生产生活秩序能够
恢复正常。然而,就像一台失控的机车,虽然驾驶人也想竭力把它驶回正道,但巨大的惯性和出轨对于车辆零部件造成的损坏使他无法很快如愿,一些地方的非正常状态仍然在继续,暂时还
不能看到运动就要结束的迹象。比如山西省的南部就是这样。



1969年6月30日,夜。

临浍市西郊,“3.19集团西线指挥部”驻地。

由党校教室临时改造成的会议室内,正面山墙上贴着一张领袖的大幅画像,画像两侧是两块“语录牌”,一块写着““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另一块写
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左右两边的墙上
各挂着一条标语,红布上粘贴的彩色纸块上分别写着:“敌人不投降,就叫它灭亡!”,“打下临浍城,向党的生日献礼!”

数十名战斗队的指挥人员坐在台下,听总指挥做着战前动员报告。

工人出身的总指挥身材魁梧,声音宏亮,他一边讲话一边挥舞右臂做出有力的手势。报告已经接近尾声:

“同志们,战友们:我们一定要在今晚拿下临浍城!‘兵团’一伙盘踞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年了,在我们全地区山河一片红的大好形势下,地区首府竟然还能被一小撮黑帮、保皇派、阶级敌人、还
乡团占据着,这是我们的最大耻辱,也是对我们新生革命政权的最大威胁。就在上个月,敌人还组织了一支还乡团,分乘几辆卡车冲出了我们的包围圈,连续闯过新井、界山浍河大桥,进入
到鼓峰山上打游击。目前我们地区南八县的战斗队正在对他们展开围剿。这是阶级敌人的垂死挣扎,是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疯狂反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要乘‘九大’团结、胜利的东
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对立面以最后一击。消灭敌人,夺回临浍。同志们有信心没有?!”

台下的人们整齐地挥拳高呼:“有!”“有!”“有!”

总指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我们就按计划开始行动。下面开始分派战斗任务。冯永春!”

冯永春挺身站起:“到!”



总指挥:“你们洪东县的战斗队是咱们的主力,这一次,你们就是此次战役的先锋。你队的任务是在月亮升起之前,夺取临浍城的西城墙,然后直插市中心,占领地委大楼,迎接后续部队入
城。这是一个十分艰巨、但又十分光荣的任务,是党和人民对你们的无比信任。你有没有决心完成它?!”

冯永春响亮地答道:“请领导放心,请党和人民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总指挥满意地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冯永春坐下。接着分派任务:“李选石!”

李选石站起:“到!”

总指挥:“你们天泽县战斗队的任务是......”



洪东县战斗队驻地。一百余名武斗队员荷枪实弹,在灯光下整齐列队。主动要求参战的宣传队员梁巧红和几个女队员身背医药箱,站在队列之中,聆听冯永春的讲话:

“同志们,组织上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队,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忠不忠,看行动。我们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任何敌人所屈服!我们一定要拿下临浍城,消灭一切敢于顽
抗的敌人!”

全体队员挥拳高呼口号:“敌人不投降,就叫它灭亡!”

冯永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毛主席语录》:“现在,让我们宣誓。”

队员们纷纷掏出《语录本》,用右手捏好,举过头顶。

冯永春领誓:“最——高——指示!”

全队有节奏地挥动《语录本》,齐声高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冯永春一挥手:“出发!”

战斗队员集体左转,依次迈步出发,走进暗夜之中。



临浍城的西城墙下,漆黑一片。洪东武斗队的人员已经悄悄的集结在一起。一个队员往城墙上扔拴着长绳的铁锚,扔了两次都掉了下来,反而弄出不小的响声。

冯永春一脚踢开那个队员:“废物!”示意另一个队员将拣起的铁锚交给他。他把绳子均匀地盘了几圈,然后左手持绳,右手奋力将铁锚扔向城头。

只见厉飞龙左手上的绳圈飞快减少,瞬间就只剩下了绳头。他抓住绳子使劲拽了拽:“可以了。上!”

几个身背长绳的队员抓着垂下来的绳子,依次攀了上去。



城墙上,远眺东方,一轮圆月正在冉冉升起,临浍城中高高低低建筑的剪影衬托着明月,风光旖旎。

几个队员鱼贯爬了上来。他们立即分散开来,将身上的长绳拴在墙垛上垂了下去。很快,更多的武斗队员爬上了城头。

冯永春也爬上城头。一个侦查敌情的班长过来向他报告:“连长:城楼里有六七个家伙,好像都睡着了。怎么办?”

冯永春:“带你们班过去,全给我控制住。不许跑了一个!”

班长:“是!”转身欲走。

冯永春又补充一句:“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开枪!”

班长回头应声:“是!”随即掏出腰间的匕首,召集自己的队员离去。

冯永春向聚集在身边的班排长们下令:“进城!”

随着低沉的应答声,队员们立即分头行动,快速地将长绳收起,把绳头固定到城墙的另一边,顺着绳子一个个滑下城去。



临浍市内,城墙根下的暗影中。

洪东县战斗队的队员们正在清点人数,集结编队。

副连长向冯永春报告:“报告连长:除了清理敌哨牺牲一人,负伤二人,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冯永春放低声音:“很好。马上成四列纵队。把机枪掩护在中间,其他人都背好武器,跟着我向地委大楼进发。记住:路上不论遭遇什么情况,队列不许乱,任何人都不许讲话。听到了么?”

队员们也压低嗓音回答:“听到了!”

副连长问:“连长,我们这样成群结队大摇大摆进去,不是很容易就被敌人发现了?”

冯永春说:“我们跟敌人一样的着装,越是大方越不会引起怀疑。这儿离地委大楼不到一千米,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已经把大楼占领了。你越胆小畏缩,反而越容易引人怀疑。走吧!”



四列纵队整齐地从路灯稀疏的大街上走过。虽然队员们尽量放轻脚步,还是引起几个街边行人的注视。一些还在巷口乘凉的老头老太太看见有队伍过来,忙起身搬了板凳、凉席匆匆回家。

队伍走过鼓楼,走过地区招待所,走过公安局,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走到地委大院门口,冯永春也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率队朝大门走去。

两个站岗的武装人员持枪喝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冯永春已经走到哨兵跟前,挥起右手左右开弓朝着两人各抽了一个耳光,命令队员:“捆起来!”

两个哨兵被突如其来打击搞得晕头转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绑了起来,嘴里塞上了毛巾。

四层大楼里,只有几个房间亮着灯光。冯永春安排副连长领几个队员守住门厅:“一个活的也不许放出去!”

副连长:“是!”



大楼门厅内的传达室里,灯光通亮,几个不值班的哨兵只穿着背心裤衩,围成一圈,正在玩着一副破旧的扑克牌。一人甩出一张牌:“小鬼!”

脑袋朝着门口的另一人一边往出抽牌,一边叫了声:“大鬼!”无意中抬头一看,顿时愣在了那里,嘴也合不拢来。

头一个人还在叫着:“出牌,出牌!你他妈瞧见鬼啦?”话音未落,脑袋上就被枪托重重地击了一下,一头栽倒在牌桌上。

其他人这才抬起头来,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动弹。

队员喝了声:“举起手来!”

几个人乖乖举起双手。



门厅里,队员们先后向冯永春汇报战况:“报告连长:一楼搜索完毕,抓到十六名俘虏。”“二楼抓到八名。”“三楼一个人也没有。”

冯永春问:“有没有头头?”

“没有,最大的只有一个班长。”

“把他带过来。”

队员从一群俘虏中拉出一个人,推到冯永春跟前。

冯永春问道:“告诉我,你们兵团的头头们几点来这儿,都有哪些人?”

俘虏班长虽然被两个队员反剪双臂,按着肩膀,却努力昂头挺胸,目光朝天,毫不理会冯永春的问话。

一队员在俘虏膝后踹了一脚,将他踢跪在地:“说!”

俘虏依然强硬:“你们这些保皇狗,根本不配跟老子说话!”

一队员:“这小子还是个死不悔改的家伙啊!连长,干脆弄死他算了?”

冯永春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敌人还不知道大楼已经被我们占领了。赶快布置下去,把所有的哨位都安排上我们的人。天亮以后,‘兵团’的头头们就会来这里开会。他们进来一个,我们就抓
他一个。咱们就在这临浍城里给他唱一出新的《奇袭白虎团》!”

副连长:“好!不过这些俘虏怎么办?”

冯永春说:“统统关到地下室里去。多派几个人看严实了,等仗打完了再说。”

副连长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副连长刚一转身,那个俘虏班长突然猛力从两个队员手中挣脱出来。他将副连长推倒在地,他看见门厅已经有人把守,就掉头不顾一切地向楼上跑去。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俘虏已经跑上了楼梯。有队员举枪要打,被冯永春抬手制止。他命令:“追,绝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几名队员沿着楼梯紧追而上。

俘虏一直跑上三楼,又攀着墙上的铁梯爬上楼顶。



楼顶上,俘虏从天窗钻了出来。几个队员紧随其后也陆续上了楼顶,他们向俘虏包抄过来,一边喝道:“站住,站住!”

俘虏看看已经无路可逃,便转身向楼边跑去,边跑边高喊:“保皇狗来了,‘4.18’进城了!”几个队员刚要追到他身边,俘虏已经翻过楼檐边的女儿墙,高呼了一声“毛主席万岁!”,纵身跳了下
去。



门厅里的冯永春隐约听到楼上的喊声,扭头朝大院望去,突然发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随即“咚”地一声坠落在楼前,不由一愣。



地委大院前的街道上,已经有人在惊慌地喊叫、奔跑、聚集。



门厅里,冯永春重新安排武斗队员们:“大家不要慌。一排长:立即把大院门口的人撤回来,你排守住一楼!二排长领你们的人守二楼。其余的人都跟我上三楼。马上行动,动作要快!”

两个排长召集各自的队员,门厅里一片纷乱。

副连长从地下室楼梯跑了上来。冯永春迎了上去问:“俘虏关好了没有?”

副连长道:“关好了。保证一个也跑不出来!”

厉飞龙:“好!你立即带通讯组的人上楼顶,发射信号弹,要求后续部队增援!”

副连长:“是!”转身召集几名男女队员,跑上楼梯。



楼顶上,三颗红色的信号弹依次划破夜空。

冯永春等站在楼顶,扶着女儿墙,望着远处的城墙方向。那里火光闪闪,传来阵阵枪声。

副连长说:“看来敌人已经发觉了我们的行动,加强了城上的防守。别的县的队伍如果攻不进来,咱们就成了孤军深入。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敌人会把我们包了饺子。连长,我看不如趁敌人还
没有围上来,咱们下楼杀出城去。”

冯永春说:“不行!那样就成了畏敌脱逃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干革命就不能怕死。我们已经占领了地委大楼,就等于一把尖刀插在了敌人的心脏上。只要我们坚守住,总部一定会加紧攻
城,到时候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就可以一举夺下临浍城,把敌人统统消灭!”

东边远远的地方也冒起了火光,随即传来激烈的枪声。

冯永春指着东方:“你看,东六县的战斗队也开始进攻了。放心吧,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我刚才观察过地形了,大楼后边就是007部队的营房,敌人是不会从那里过来的。我们只要守住左
右和正面就可以了。你现在就下去,让他们把几挺机枪都抬到上边来,在楼顶筑几个机枪阵地,居高临下,不能让敌人靠近大楼。”



街道上响起零星的枪声,大楼的窗户里也吐出了还击的火光。激战就要开始了。



两挺轻机枪和一挺重机枪抬上了楼顶。冯永春指挥着把三挺机枪摆放在三个位置,队员们紧张地在楼顶奔跑,搬运砖石和木方,架起机枪。

冯永春在指导几名队员支架重机枪,忽听一声尖利的啸声响起,直逼自己而来。他反应过来,急忙大喊一声:“散开!卧倒!”随即抱头扑倒,就地打了几个滚,离开了机枪的位置。

几个队员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炮弹已经落下。一声剧烈的爆炸之后,浓烟滚滚,人体和物件四处迸飞。炮烟散去,重机枪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具队员的尸体躺在楼顶上。

冯永春从地上爬起,喝叫身边目瞪口呆的队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叫卫生员!”

队员跌跌撞撞跑向楼顶天窗。

冯永春趴在女儿墙上仔细观察,发现炮弹是从地委大院对面街心花园的树丛中发射的。他正要警告大家提防,只听又是一声尖利的啸声,炮弹紧接着又在楼顶爆炸,一挺轻机枪也被炸飞了。

副连长跑过来:“连长,对立面竟然有炮。我们该怎么办?”

冯永春说:“看来那个炮手也是从部队退伍的。现在继续呆在楼顶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下去从窗户里收拾他!你指挥抢救伤员,让他们都撤下来。”

副连长应声弯腰跑去。



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几个队员手忙脚乱地用木床和办公桌椅堵着窗户。冯永春走了进来。

队员们:“连长!”

冯永春把**插回腰间。向一名队员要过**,走到窗前。戳破玻璃,将枪口伸出窗外。

几个队员战战兢兢地趴在窗户缝里看着。



外边天色已经大亮。窗沿边,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左右晃动,寻找着目标。

枪口固定下来,随着一声脆响,枪口冒出一股青烟。



街心公园里,树丛间的几个迫击炮手们正在继续寻找楼顶新的目标,调转着炮口。

突然,主炮手被突如其来的**击中,倒在地上挣扎。

其他人纷纷扔下炮身、炮弹,四散奔跑。

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炮手倒下。



房间里的队员欢呼起来:“打得好!连长,太好了!”

有人也学着把枪筒神出去,寻找目标开枪射击。



地委大院的周围,“兵团”的指挥员们已经调来了好几支队伍,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对大院形成了包围。许多持枪的人弯着腰匆匆跑来跑去,趴在墙头的队员们不停的与大楼内的枪手对射,枪声
不断,硝烟弥漫。

街心公园南边的街道上,一门山炮已经架好。平伸的炮筒从树丛的缝隙间瞄向地委大楼的门厅。

几门迫击炮也架在附近,不时朝大楼发射着炮弹。



大楼的房间内。冯永春给队员们鼓劲打气。

冯永春:“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兵团’的家伙们也是一样,一打就倒。我们是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正确路线,而他们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忠实走狗,我们之间的斗争就是你死我活
的阶级斗争。同志们,就这样狠狠地打,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队员们鼓起掌来。

突然,一颗迫击炮弹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它竟然没有爆炸,在地板上“滴溜溜”地飞速打转。

所有的人都被吓得不知所措。冯永春首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卧倒!”率先趴在了墙根。

其他人有的跟着趴在了地上,有的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轰隆”一声,炮弹在室内爆炸。硝烟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冯永春从烟尘中爬了起来。他摸了摸左边脸颊,伸开手掌,看见手指上满是鲜血。他又仔细摸了摸,还好,只是左耳被弹片削去了一块。他朝着烟雾中喊道:“还有谁活着?有受伤的没
有?!”

四周开始传出惨叫和呻吟声,有人爬起来打开房门,朝楼道里喊叫卫生员。

副连长和三排长跑进了房间。俩人扶着冯永春,三排长焦急地问道:“连长,你没事吧?”

副连长看见了厉飞龙脸上、手上的血迹:“怎么,连长你受伤啦?”

厉飞龙站稳了身子:“没事,耳朵被咬了一口。不碍事的。下边情况怎么样?”

副连长:“各排都打得很顽强,敌人绝对冲不进来的。你放心。”

“伤亡大不大?”

“二楼牺牲了两个,各层都有受伤的,不过不算多,暂时不会影响整体的战斗力。”

冯永春吩咐三排长:“你负责把这里先处理一下,我和副连长去下边看看。”

三排长:“是!”立即指挥队员们动手抢救伤员,抬运尸体。梁巧红和卫生员忙着检查伤员的伤情,给他们缠绷带,喂药片,一个女孩吓得哭了起来。



冯永春和副连长走出房间,一边咳嗽着、吐着痰,一边向楼梯口走去。

副连长说:“连长,我看情况有些不妙,这么长时间了,咱们的后续部队也没有冲进来,围攻大楼的敌人却越来越多。如果再没有人增援,我看是很难坚守下去的。”

冯永春说:“我相信总部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再说,‘打下临浍城,向党的生日献礼’是他们向地区革命委员会做的保证,上边也不会让他们老是放空炮。中央文革、省革委会都是支持我们
的,他们也不会允许‘兵团’这颗钉子永远扎在这里。”

副连长:“话是这么说,可‘兵团’这伙守城的是些什么人你也清楚,他们都是全地区二十多个县对立面里最反动、最顽固的家伙。这些人在本县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如果再丢了临浍城,他们
真的就成了走投无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我认为敌人一定会死守临浍的,如果后续部队再上不来,我们还是早点脱身为好。”

冯永春正要说话,楼梯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整个大楼里回声隆隆,烟尘滚滚。

两人急忙向楼梯口奔去。一个队员迎面跑来。

冯永春忙问:“怎么回事?”

队员站住报告道:“连长,不好了,敌人把一二楼间的楼梯打断了!”

说话间,又一阵爆炸几乎就在他们身边发生,几个人都被裹在硝烟之中。

冯永春不顾一切,冒着烟尘跑到楼梯口,只见二三楼之间的楼梯也被炮弹炸断了。

望着脚下碎裂的楼梯,冯永春脸色大变。

副连长跟了过来。他望望楼下,又看看冯永春的脸色:“连长,你怎么了?敌人这是要做什么”

冯永春神色十分凝重:“敌人用平射炮打断楼梯,让我们各层楼之间不能互相支援,这是要把咱们分割歼灭呀!不行,我们得赶紧想办法!”

“你说怎么办?”

“万不得已,就得像你说的,只好撤退了。可是往哪儿撤,怎么出城呢?咱们得好好合计一下。”

一个队员跑了过来:“连长,连长你快来看,敌人的坦克上来了!”



三楼楼角的一个房间里,几个队员正在惊慌地朝外边胡乱开枪。

冯永春和副连长跑了进来。他凑到窗户边向楼下看去,不由一愣。



地委大院里,枪声不断,硝烟弥漫。一辆由“东方红”拖拉机改装的土坦克开足马力,“轰隆隆”地径直向地委大楼闯去。尽管无数**打得驾驶室和履带上上火星四溅,却丝毫阻止不了它的前
进。

大院围墙外,躲在隐蔽处的“兵团”队员们,一边向楼上开枪,掩护土坦克的进攻,一边喊着口号助威:“冲啊,冲啊,冲啊!”



房间里,副连长吆喝着窗口的队员:“开枪,赶快开枪!绝不能让它靠近大楼!”

冯永春持枪瞄向窗外,他的枪口随着土坦克的前进变换着角度,极度的紧张使他额角曝起了青筋。他不眨眼地透过准星紧盯着土坦克的驾驶室,寻找包裹着驾驶室的钢板之间的缝隙,扣着扳
机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终于,土坦克开到楼角附近停了下来,开始调转方向。就在这一刹那,冯永春的目光捕捉到了钢板缝隙间驾驶员的头部,他右手食指已经开始勾动了扳机,然而就在
这一瞬间,紧扣的手指突然松开了。因为他同时认了出来,那个驾驶员就是阎旺德!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土坦克已经掉过了头,冯永春看到了它背后钢板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一堆**包。一切都容不得多想。他抽回枪口,厉声喝道:“撤!快撤!”

冯永春和队员们撤进楼道,跑了没有几步,就听一声巨响,楼体一阵剧烈晃动,几个人差点儿跌倒,连忙扶墙站定。几个人回头一看,一个个不由得目瞪口呆:

大楼的一角整个儿坍塌了下去,他们刚才呆的房间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张门扇悬在半边门框上不住地摇晃。



大院里,硝烟浓尘遮住了整栋大楼。“兵团”的战斗队员们从不同方向冲了进来,喊杀声四起,枪声大作。



冯永春一边安排抵抗,一边紧张地指挥各个排长组织撤退。大楼朝北的房间里,队员们忙不迭地把床单、被面撕成条,拧成绳,拴在窗框上,一个接一个地向楼下溜去。

副连长匆匆跑进房间。冯永春问道:“都安排好了没有?”

副连长说:“二楼喊话通知了;一楼已经和敌人短兵相接,没法撤出了。咱们三楼基本都撤下去了。你快撤吧!”

冯永春把副连长推到窗前:“你先下,我断后!”说罢不由分说把他托上窗台,自己随即也跳了上去,两人先后消失在窗口。



地委大楼后面的围墙下,冯永春脚刚一落地,队员们就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连长,这是哪儿呀?”“咱们怎么办,往哪里走啊?”“我们怎么出城啊?”

副连长听着墙外的枪声和喊杀声,焦急地问厉飞龙:“能出来的就这些人了,咱们也不能久待。你快说怎么办吧?”

冯永春看看四周:“这里是007部队的营地,他们执行‘三支两军’任务的时候,是支持我们这一派的,肯定不会阻拦我们。”

正说着,先撤下来侦察情况的队员返回来报告:“连长,几排营房里都没有人,靠西边的一间屋子里好像是**库,里边有几十支冲锋枪,门大开着,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厉飞龙:“走,去看看!”



队员们涌进**库,果然木架上整整齐齐一排冲锋枪。副连长取下一支,拔出弹夹一瞅。“好呀!连长,**上得满满的!”

冯永春说:“这一定是部队同志有意留下的,这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咱们就不要客气了。这样吧,谁的枪不好使,立即扔掉,换成冲锋枪。不要抢,够咱们用的了!”

稀里哗啦一阵忙乱,队员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装备,士气一下子鼓了起来。连梁巧红也挎上了一支冲锋枪。冯永春检点了一番,对大伙儿说道:“营房西边有个侧门,我们从那里穿过去,再往西
绕过一条小巷,就到了西城墙脚下。只要到了那儿,咱们就一定能冲出去!走!”说完把手一挥,领着队伍沿墙根向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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