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3-12-17 16:35:58

寺儿巷(26-2) 严德荣 长篇小说

1967年的春节,是在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之后到来的。

村后的吕梁山紫金峰被纷纷扬扬的雪花完全遮住了,近一些的北岭也只能勉强瞅出一点点轮廓。瓦房平房高粱玉茭秆搭的屋顶,都被白雪盖得严严实实。勤勤爱干净的男人女人刚把院里和门
口扫出一条走道,不一会儿就让新下的雪遮得不见了踪迹。

大雪挡不住大年的到来,也挡不住人们过年的热情。正月初一鸡叫头遍的时候,阎家庄村子里就开始响起了鞭炮声,间或还有二踢脚“咚”地一声闷响,短暂的间隔之后,就在高空爆出“啪”地清
脆的第二声,一阵闪光刹时照亮了许多人家的窗户纸。

天刚亮,寺儿巷南边老井厦檐前空心大槐树上挂着的古钟,像往日一样又响了起来,钟身已经裂了缝,“当——当——”的余音里夹杂着明显的破声。旺财一边扯着钟绳,一边回应着赶来的社员
七嘴八舌的疑问和抱怨。

村子的东西南北,都响起了各色的钟声,有捶打一截铁轨的,有敲铜铃铛的,最难听的是二队用槐木棍敲打破犁铧的“啪啪”声。不一会儿,各队的队长就带着各自的社员——主要是青壮年男劳
力——女人们好赖总得做些比平日好点的饭食,拉着平车挑着筐子扛着锨镢又下了地。





腊月底之前,龙门县革命委员会向下边传达了国务院关于1967年春节不放假的通知:“当前正处在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展开全面夺权
的关键时刻。根据广大革命群众的要求,......决定1967年春节不放假,职工探亲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暂停执行......”这个本来面向国家干部、企业职工的决定,却被运动中的各级政权和积极分
子层层加码,提出了“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口号。阎兴山向各生产队队长传达公社革委会的决定时,一队队长阎长喜就说:“咱一年到头都撅着沟子钻在地里,过个年也不让人歇几天?他们
公社干部又是礼拜天又是节日的,也不可怜可怜咱们受苦的庄稼户?”

阎兴山忙训斥道:“长喜你可不要咥二话撇凉腔,眼下还是在运动里头哩。再说公社干部今年也不放假,明天一早他们还要到各个大队检查呢,来咱村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到十点,各队自己安排
一下,不要让我挨头子就行。”

阎长喜说:“支书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那两个钟头的时间在地里就行?”

阎兴山说:“我可没有那么说啊。反正上边的精神我传达到了,大家看着办吧。”





三队社员踏着积雪来到半坡一块沟地里,大家在沟底崖壁上刨下一推冻土,就从旁边地里抱来几捆玉茭秆和棉花棵子生起火来,十几个人围着火堆伸手取暖聊闲天。沟底乱刮风,阎甲子这会
儿正蹲在下风口,阵阵柴烟呛得他不住声地咳嗽。阎有才在对面一边噙着烟袋一边笑话道:“甲子爷啊,烟不熏好人的。”话音刚落,那风就转了向,一股股烟雾几乎罩住了有才,慌得他跌坐
在地上,扔下烟袋扑扇着两只手又捂脸又赶烟,大家伙都哄笑起来。

突然一个小伙发现了什么,指着阎有才惊叫一声,众人一看,原来有才的棉裤裆张开一道大口,好不好他那根老二正从破棉絮里探了出来,可能是柴火烘烤的原因,阎有才那根东西虽然垂
着,却是又粗又长。这一下哄笑声更大了。有才忙起身解开裤带把裤腰重新打了褶系好,自我解嘲道:“‘白天下地闹革命,晚上熬油补裤裆’,谁不知道咱没有老婆?老子晚上回去再补好了。”

有人对着旺财的耳根说道:“今天总算知道狗蛋娘看上有才什么啦。”   

旺财笑罢站起身来,看了看天上胧云后边的日头影儿,又到沟口瞧了一会,回来告诉大家:“时候差不多了,公社说检查大概是吓唬人的。咱们收工吧。”

社员们欢呼一声,拿起各自的工具纷纷朝坡下跑去。阎有才问旺财:“我说队长啊,今天给不给记工分呀?”

旺财说:“‘南京到北京,走路都算工’。今天大过年的,一人记一天的工!”





退伍回来的冯永春,今天也在阎家庄过年。

准确地说,他是转业到地方的。虽然只是个副排长,但是烈士遗孤的身份和在部队立的那两个三等功,让冯永春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腊月三十早上,大雪刚停,冯永春怀着对三年军营生活的留恋和对战友们的不舍,还有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新工作新生活的憧憬的复杂心情,回到了阎家庄。

同所有成长中的年轻人一样,从一个由别人安排一切的孩子到一个自己面对一切的青年,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关怀、引导、保护乃至扶助都会陪伴在每个人这一整个阶段,但是挫折、
彷徨、诱惑、威胁和无助也会时刻出现在这条道路上,成长的每一步,无不是对一个人身心的锻炼和考验。

当年入伍不久,冯永春就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他朴素的心灵中,他觉得自己就同雷锋一样,是党的孩子,党就是他的亲人。他对党的教育真诚接受,对党的指示坚决服从,对党的号
召积极响应。几年里,冯永春除了获得过军事训练能手、学雷锋标兵等称号,还在支援驻地抗洪抢险的行动中,第一次立了功;后来在训练新兵投掷手榴弹时,他又因为奋不顾身排除险情再
次立功。

尽管去年的时候,一位战友在私下聊天时谈起他的家乡安徽,说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死人的事情,冯永春出于自己的亲身经历,表示了相信。然而此事被检举揭发到上级机关之后,很快
就被定性为“政治事件”,不过部队首长还是比较宽容的,团里本着“思想批判从严,组织处理从宽”的原则,让那个士兵提前退伍,对冯永春也只是进行了批评谈话,没有给予处分,他的副排长
也照当不误。但是直到离开部队,他也没能穿上四个兜的军上衣。

对此,冯永春的内心没有任何怨言。他的一切都是党给的,党就是他的母亲,哪有母亲批评了孩子,孩子还要记恨的道理。他心里反而生出这样的一个信念:今后只要是党的召唤,革命的需
要,他都要争先响应,带头冲锋,即使牺牲一切,他也在所不辞!





回村,回家,冯永春首先来的依然是寺儿巷口的甲子叔家。自从父母被害之后,幼年的他就几乎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甲子叔和印娥婶子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他和旺德是狗皮袜
子——不分里外。有时候两人玩着玩着闹翻了,头一个挨训的必定是旺德。虽然上了高楼镇初中后住在了姑母家,但在冯永春的感情上,家的温暖、关爱和眷恋,永远留在了这里。

腊月二十八这天,冯永春怀着期盼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就要踏进阎甲子的家门。一年前,他就从后来入伍的家乡新兵口中探听到了改改跟旺德结婚的消息,那时也曾在他的心中掀起过一阵汹
涌的波澜。然而由于之前没有收到改改的回信,他已经有了做最坏打算的心理准备,加上部队生活的紧张,还有遥远的千里之隔,初恋的夭折才没有使他崩溃或者消沉,反而让他能更加心无
旁骛地在部队这个革命的大家庭里学习、锻炼,成长起来。

以前冯永春来甲子叔家,比回自己家还要随便,抬脚就迈进来了。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登上门前那几个台阶的时候,他的腿仿佛绑着沉重的沙袋,缓慢地一步一步才挪了上来。大门敞开
着,他却站在门外抬不起脚。

回家的路上,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设想过将会怎样和改改相见,三年后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见了面应该如何向她问候、说话。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他将会坦然地像对待一
个普通的熟人——顶多是一位朋友一样面对她。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如此慌乱和紧张,原本就没有放下的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和情绪本来只是被压在心底,此时都一股脑儿
地涌了上来,致使他感到手足无措,甚至身子也几乎要发起抖来。他骗不了自己的感情,但又必须压制这种感觉。他不住地提醒自己:将要见到的她,已经不是儿时的玩伴,也不是牵着手的
同学,更不是那个含羞向自己吐露心扉的少女。生活的导演早已无情地改变了剧情,他心中曾经的改改,已经成为他将要踏入的这个家中的女主人了!

一个依然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永春吧,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快进家吧。”

冯永春蓦然回过神也回过身来,阎甲子扛着一把二齿镢和一把铁锹正走过来:“远远看见一个穿军装的人在门口,我想一定是你的。怎么了,退伍啦?”

冯永春忙叫了一声“叔”,习惯地想接下甲子叔肩头的工具,无奈两只手都被自己带的东西占着。阎甲子自己把镢锨卸下肩膀,催着冯永春:“回家,咱们回家说话。”





还是原来的院子,还是原来的房子,三年来几乎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南院的椿树长高了许多。随着一声“爹,你回来了”的问候,东屋的风门被推开,改改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阎甲子身后
的冯永春,她似乎有点意外,但是脸上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淡淡的笑笑道:“永春哥,你也回来啦?”就赶忙放下孩子,伸手来接冯永春手里的东西。

阎甲子进了屋,看着他们把东西往案板上放,冯永春带来的东西有两包纸绳系着的点心,一盒饼干,一包水果糖,网兜里是两个烧饼、十来根麻花还有一大块猪肉。阎甲子一边招呼冯永春来
改改备好的热水盆边洗手脸,一边说道:“回叔这儿还买那许多东西,不把这里当自己家啦?”

冯永春自己放下背包,边洗手边笑着说:“以前不懂事叔批评我,现在懂事知道孝敬老人了,想不到还挨叔的批评。”洗罢手他问道:“旺德呢,怎么不在家?”

阎甲子听了沉下脸没有答声,改改给永春递过手巾,说:“前些时候就去县里跟搞运动的人混热闹去了,一天不正经干活也不知道跟着瞎折腾什么,爹说他也不听。这不明天就过年了,还没回
来。”

说着话,改改放好了小饭桌,一周摆了四个小板凳。阎甲子招呼冯永春一同坐下,又把在脚地跑来跑去的小孙孙拉过来,教他坐在一只小凳上。冯永春从口袋掏出几个糖块递过去,孩子一点
不认生地伸手接着,冯永春看着孩子夸奖道:“真乖,这模样,长大了比旺德还要排场。”

改改端上饭菜来,几个玉米面的馍馍、几块切开来的红薯,菜是一个小砂锅里燉的酸菜,还有一碟自己做的辣椒酱。改改又给每人舀了一碗小米稀粥也端到桌上,腾腾的热气中,冯永春又感
到了久违的家的味道。阎甲子拿起筷子正要招呼冯永春吃饭,就听见院门“咣当”一声,一阵咚咚的脚步就响了过来。冯永春抬起头,改改对公爹说道:“是旺德回来了。”阎甲子头也没有转,继
续对冯永春道:“不管他,咱们吃饭。”

冯永春还是起身迎到屋门口,推开风门,果然是旺德。旺德一见冯永春,也是高兴得了不得,冯永春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捆报纸包着的红红绿绿的传单,还有一卷红纸。旺德叫着“永春
哥”,抱起他在地上墩了两下,问道:“哥,你真的退伍啦?”

阎甲子叫住旺德:“坐下说话,咱们先吃饭。”

旺德这才顾上叫了声“爹”,改改把孩子抱到怀里,腾出小凳让丈夫坐了下来。旺德拿起馍馍边吃边问冯永春:“回来就不走了吧,准备干什么呀?”

冯永春说:“这不刚才还没顾上给咱叔说呢,我这回是按转业对待的,组织上安排到洪东县工作,在畜牧局担任副局长。”

他这一说,大家都感到有点意外。阎甲子连连说:“工作了好,工作了就好。可怎么没有分配在咱们县呢。要那样回家多方便。”

冯永春答道:“转业一般都是全地区统一调拨安排,我们都要服从组织分配的。”

旺德羡慕地说:“永春哥这下子当了干部啦。我还说你没事干的话,咱们一起参加文化大革命运动,那多好。”

改改白了他一眼。阎甲子说道:“成天‘运动’‘运动’,那是当官的事,你懂个啥,瞎参与什么?屎壳郎跟着屁走,也不看看你是谁?过了年再别胡跑啦,好好下地做活,把你的光景过好比什么都
强。”

旺德不服气地说:“爹,你的思想太跟不上形势啦,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光想着自己的小日子?如果资本主义真的复辟了,咱们还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阎甲子更生气了:“这都快运动半年了,你跟着那些人弄了个什么?除了把村里的财神庙和土地庙拆了,砸了戏台上的屋脊,你们干过一件正事吗?”

旺德说:“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革那些封建迷信四旧东西的命,有什么不对了?我们在县里夺了走资派的权,那不是正事吗?”他站起来打开带回来的那卷红纸:“这就是我们造反纵队总指挥给咱
写的红对联,你瞧瞧。”

冯永春见这一张写的是“破除封建迷信”,另一张是“过革命化春节”,横脑是“造反有理”,他觉着字写得也不怎么样,但没有说出来。改改看了说:“贴这样的对联你不怕别人笑话?”旺德正要发
火,阎甲子却摆摆手道:“年都过不成个样子了,你就让他贴去吧。只要他不嫌丢人,谁愿意笑话就让人家笑话去吧。只要是个红纸黑字就行。”

看大家都不说话了,改改到灶台上掀开锅盖,取出一个白面馒头,切做四份放在盘子里端了过来。她拿起一块递给公爹,又给了冯永春和旺德每人一块,自己拿着一块说道:“刚才永春哥突然
回来,我给锅里放了这个准备给他吃的。这会馏热了,我又想起那个时候,永春哥从中学里拿回来他省下的馍馍,咱们就是这样吃的,今儿个,咱还是这么吃吧。”





吃完饭后,冯永春背起背包回了自己的家。旺德跟着过来,帮他把院子里的雪扫到一边,又把窑洞里打扫了一番,就说他去大队还有事匆匆走了。冯永春望着当年县里挂的那块“光荣烈属”的
匾牌发了一会怔,就抱了些柴草回窑洞里点火烧炕,然后提了一只水桶去甲子叔家打水。甲子叔又跟着社员们出工走了,他熟门熟路地自个到南院井台上放开辘轳,很快搅上一桶水来。还没
有转身,就觉着有人来到他的身后,他心里边觉着应该是改改。果然,那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了起来:

“永春哥。”

这般轻柔的话音、如同用细细的毛笔在薄薄的纸上、不,是在光滑的绸缎上写字般的话音,三年了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冯永春身子颤了一下,回过身来。

改改就站在他的面前。

刚回来时,冯永春只顾了跟甲子叔和旺德说话,现在,他才细细地打量起她来。改改的脸盘眉眼还是以前那般好看,看着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清澈;她身上穿的还是他印象里的枣红底碎花棉
袄、靛蓝色柳条绒裤和手工棉鞋。干净利落的模样几乎和三年前分别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好像长大了,壮实了,有了一点她姐二月的影子。冯永春就这样看着她,竟然一时没能说出一句话
来。

改改叫出那声“哥”之后,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三年了,漫长的一千多个日子,今天觉着却恍惚如同刮了一阵风,做了一个梦,仿佛昨天晚上永春哥就穿着这样一身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
刚跟自己说过那么多的话,今天就又这个样子来到自己身边。他的身材还是那样壮实有力,眼角眉梢还是那样一副阳刚之气,但是更成熟更稳重了。此刻她最想问的,是他到部队后为什么没
有如约给她写信,这个问题她已经在心里边问过他无数次,她也自己设想过了无数的答案。然而如今真的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张不开这个口。

然而,伤口总捂着就不会结疤,心结不打开永远是疙瘩。改改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问个明白,哪怕多么难堪多么伤心,她只要他给她一个原因一个理由,哪怕只是一个借口。她终于又张开了
口:

“永春哥......”

突然,东屋里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改改顿时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是这个家庭的儿媳、妻子和母亲了。纵使心中有着千言万语,现在都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现实就如同这南墙根的积雪,已
经掩埋了曾经的一切。顿时,随着那一声发自内心的“永春哥”之后,她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句淡淡的招呼:“你打水了?”

冯永春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嗯”了一声,问道:“旺德不在家?”

改改依旧淡淡地答道:“又去大队那里发他的那些传单去了。”

孩子又哭了起来。改改匆匆道:“爹说了,你这几天就在这边吃饭,那边就别动锅灶了。”说罢边唤着孩子边奔了东屋。





下午,冯永春就带了钱和粮票,从旺财那里借了自行车去高楼镇粮站买了一袋面粉,不管甲子叔如何推让,他还是放在了旺德的东屋。下午给自己已经破旧的院门窑门贴上了对联。大年初一
放过鞭炮之后,他提着几包点心挨门给寺儿巷的阎老先生、白伯还有火巷改改娘和叔叔家拜过年后,就来到了甲子叔家。

阎甲子跟着大伙去坡上过“革命化春节”还没有收工,改改带着孩子在家烧水等公爹回来下饺子。冯永春进了东屋,打量一番问道:“旺德还是不在家,他也跟着上地去了?”

改改搬过个小凳让冯永春坐。嘴里不由埋怨道:“还不是运动把他迷了心了,大年初一也不消停,又去搞什么“串联”去了。永春哥你看看,他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冯永春翻看着旺德带回来的传单,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红卫兵”组织和造反派团体油印在各色彩纸上的“快讯”、“号外”、“喜讯”等等有关各地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动向、传闻和口号,他拿起一份“特
大喜讯”,上边讲的是“经专家确定,伟大领袖毛主席能活一百五十岁,林彪副主席能活一百一十岁”。他读给改改听。改改疑惑道:“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接班人,照这上边说的活法,到底谁接
谁的班啊?”

冯永春读着传单,心里却在想着他已经考虑了无数遍的问题。同改改一样,他真心想知道她当初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回信。有时候,他似乎鼓足了勇气,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又自己问自己:真
的有必要吗?这会儿,冯永春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他看着灶膛前被柴火映红了面庞的改改,嗫嚅着张开了嘴。

改改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和想法,轻轻地道:“永春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突然,一直在扶着墙小心翼翼学着走路的孩子跌了一跤哭起来,冯永春忙站起来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孩子也不认生,住了哭声任由厉飞龙抱着,两眼好奇地盯着他看,还伸出一只手去抓他
的军帽檐。

见改改还在期待地望着他,冯永春突然之间又没了勇气。他说道:“没什么,没事,没事。”

改改失望地低下头去,往灶膛里添着柴。

冯永春摸摸孩子红红的小脸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子咿咿呀呀不知说了些什么。改改答了腔:“他叫卫东,旺德给起的。”

冯永春说:“好时髦的名字。伯伯给你个压岁钱好不好?”边说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钱来,塞到卫东的小手里。

改改睄见了,没有说话。恰恰旺德也打院子里走了进来,他看见小卫东把手里的钱掉在了地上,忙弯腰捡了起来,一边客气道:“你甭给他钱,他小孩子又不会花呢。”一边装进了自己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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