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无王国维 散文 张宝晶
2014年清明节前,我去过一次王国维先生的墓地,那次我抄下了碑正面的字,碑后面的字多,一时半会我抄不下来。王国维在近现代学术界名人中属大腕级别,不写一篇东西,于心不甘。于是,2019年清明节我又去了一次他的墓地。这时,我已学会用手机照相,将碑前碑后拍了个遍。
碑正面中间,竖刻着似拳头般的“海宁王国维先生之墓”九个繁体黑色行草大字,左下竖刻两行黑色小字:“公历一九八五年孟秋之月”,“后学沙孟海敬题”。沙孟海(1900——1992),我也早有耳闻,他是浙江鄞县人,中国现代书坛巨擘,现代高等书法教育先驱,被誉为“海内榜书,沙翁第一”。他曾担任浙江省博物馆名誉馆长、西泠印社社长、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他的字给王国维先生墓碑增光添彩。他配!
王国维的墓地位于北京西郊的福田公墓,坐北朝南,墓碑、碑座、墓盖一色的汉白玉石料。他的墓位于碑南,墓盖为两层。下面一层不到三米长,约两米宽,十公分厚。上面一层约一尺多厚,长和宽均小于下面那一层,其厚度即东南西北四个侧面,被工匠处理成四个有倾斜度的梯形,像一副水晶棺,透明发亮。
墓碑的背面,系竖刻不分段落和没有标点符号的“王国维先生墓碑记”:
先生名国维,字伯隅,又字静安,号观堂,别署永观。一八七七年一月二十九日生于浙江海宁盐官镇。
(先生)父乃誉公,课以时文制艺,年十一即洛洛成诵。稍长,从同乡陈寿田先生学骈散文及古今体诗。十六入州学。
甲午战败,士子哗然,始知有所谓新学者。时钱塘汪康年创《时务报》于上海,招上虞许家惺司书记,许荐先生自代。先生求知心切,以半日事校缮,午后即至东文学社,学日文、英文、德文。日籍教师藤田丰八、田岗佐代治爱其勤,为言康德、叔本华、尼采哲学。先生闻之辄向往焉。
一九零一年,(先生)游学日本,昼习英文,夜至物理学校习数学。未期年以病归,著《红楼梦评论》、《叔本华与尼采》等文,间以填词自遣。如是者二三年,渐觉西欧哲学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移其志于文学,著《人间词》甲乙篇。其后又潜心戏剧,以我国文学之不振者莫戏曲若,著《宋元戏曲史》等,刊于国粹学报。并揭其文学观点于《人间词话》。
先生虽已文名籍甚,仍自视其理智不足为哲学家,而感情又不能为文学家。是时我国地下文化遗物时有发现,若安阳之卜辞、甘肃新疆之汉代简牍、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唐人写本古书、新疆境内兄弟民族之古代遗文,实世所罕有。而碑文墓志,商周彝器因矿山铁路之兴建,零星暴露于山崖水隈 者,几无岁无之。其于学术价值,虽合全世界学者之智慧尚未阐发及半。上虞罗振玉不忍听其存灭,先生亦慨然以整理新发现之史料为己任,匠心独运创获良多。一九二一年裒其所释卜辞、金文、声韵、训诂、名物及考订史地之作,并诗文若干篇,为《观堂集林》二十四卷。
一九二五年,(先生)受聘为清华大学研究院教授。尝谓吾辈生于今日幸得地下之新材料辅助纸上之旧材料,以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可探索其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又言,道咸以后国势不振,学术之必为变革,自不待言。惜龚瑟人、魏默深之言情浮于理,不足服人耳。亟思以海外学者研究之成果治辽、金、元三史,以治经史之法治四裔地理,庶几干蛊前修启迪后学。
讵知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先生)竟自投颐和园鱼藻轩前之昆明湖以终,年仅五十。哲人云:萎志业未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八月十四日卜葬于清华园东二里西柳树村七间房之原,遵遗命也。
先生娶莫氏,生子潜明、高明、贞明;继室潘氏,生子继明、慈明、登明,生女东明、松明、通明,皆头角崭然,后先济美。
一九二八年,罗振玉刊其遗书四集。越六年,门人复事
采辑,编为《王静安先生遗书》都四十三种,一百零四卷。而《水经注》、《元朝秘史》、《蒙古源流》等校注尚未穷后定稿者,不与焉。
清华大学一、二届研究生共五十余人,受先生专业指导者有赵万里、杨筠如、徐中舒、刘盼遂、余永梁、高亨、何士骥、黄淬伯、赵邦彦、姜寅清、朱芳圃、戴家祥等。而先生治学之规矩法度, 足以垂范后学者,固无所不在也。
一九六0年一月,清华大学迁其棺于福田公墓。一九八五年八月树碑志之,俾国内外学者有所仰止焉。
受业永嘉戴家祥拜撰
后学鄞县沙孟海拜书
根据上述碑文提供的线索,我专程到清华大学校园凭吊了王国维先生早先的墓地。这里立着一通两米多高,一米多宽、正面用隶体竖刻“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十个绿色的字。碑的阴面,其上部用篆体并排竖刻“观堂王先生之碑铭”。
碑文:
海宁王先生自沉后二年,清华研究院同人咸怀思不能自已。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育者有年,尤思 有以永其念。佥曰,宜铭之贞珉,以昭示于无竟。因以刻石之词命寅恪,数辞不获已,谨举先生之志事,以普告天下后世。其词曰: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 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圣仁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 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 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义宁陈寅恪撰文 闽县林志钧书丹鄞县马衡篆额
新会梁思成拟式 武进刘南策监工北平李桂藻刻石
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三日二周年忌日
国立清华大学研究院师生敬立
看完并研究了这两个碑文,我深深感到,碑文将王国维先生对中国乃至世界学术界的贡献讲的清清楚楚。王国维不通权术,不善营生,专于学术,涉猎广泛,皆有建树,无不通达,是集哲学家、史学家、文学家、美学家、考古学家、金石学家、诗词学家和翻译家于一身的学者,全世界闻名的大学问家。梁启超称他是“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郭沫若评价他:“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物,那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在几千年的旧学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然而,世上再无王国维!
作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王国维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位继往开来的文化巨匠,对中国近现代学术的开创和发展有筚路蓝缕之功。他站在了群山之巅,世间未有人可与其争锋,更为后人所敬仰和推崇。特别是他在《人间词话》里谈到的做学问的独特方法,他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还有他的“二重证据法”、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灿烂光辉,均照亮了后世学人的学术之路,也成为学人修身立命的精神标杆,震铄古今,闪耀华夏,泽润后人。
王国维躯体已不存在,王国维名字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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