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4-2-1 09:35:21

故乡的腊月 散文 杨永敏

在我心里,所有关于故乡的记忆,都留在了腊月。

十九岁当兵,从此告别家乡,开始戍边守疆;三十二岁离开军营,常年背井离乡,劳碌奔忙。但无论身在何处,心中永远牵挂着故土。尤其是每到腊月的时候,总期待着年的到来,想念故乡的腊月,因为城市的腊月似乎不如乡下那般丰富热闹,不如农村那样富有烟火气息。

腊月是春节的前奏。进入腊月,萧瑟、清冷的冬便开始活跃起来了,蛰伏于乡下农家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兴奋地置办年货,高兴地准备过节,浓浓的年味溢满故乡的沃土田野和黄土沟壑间,一年的辛劳悉数被交付给故乡的泥泞街巷与村镇集市。这一切的一切,都深嵌在我的脑海,深刻于我的灵魂。

故乡河东,星罗棋布排着许多村子。从外观来看,它们除了大小不同以外,建筑风格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阡陌乡间小路、青砖灰瓦房屋、土墙胡墼院落,若不是家乡人依照地域特点赋予其名字,你根本看不出它们之间会有什么区别。它们有的依黄土沟壑而建,有的依汾河滩涂而立,贫瘠而不失丰裕,静谧而不拒繁华,四季里摇曳着岁月的芳华,烟火中厚植着人文历史,那份醇香似入喉的陈年老酒,那种厚重如父辈坚实的臂膀,那丝安然像母亲温暖的怀抱,处处蕴藏着人间烟火的清欢与俗常。

这岁月流年的诗意清欢、柴米油盐的生活俗常,挟裹着春夏秋冬的清风冷雪,夹杂着爱恨交织的血脉亲情,欢呼雀跃地在故乡的寸山寸水间肆意流淌,饱含深情地在故乡的房前屋后尽情歌唱,慰藉着心灵,安顿着灵魂,让我们于纷纷扰扰中,找到宁静与快乐,寻到温情、温暖和幸福。

这份温暖、温情与幸福就深藏于故乡河东的天地间,流布在故乡河东的腊月里……

故乡的腊月,总会有一场大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落下,覆盖了家乡的原野沟壑,洁白了村庄的角角落落。棉被样的雪呵护着身下的冬麦与小草,融化的雪水渗入植物的根系,为它们在春天发芽和成长提供养分、积累生的希望。雪是天上的精灵,是大地的祥瑞,它在寓意“瑞雪兆丰年”的同时,亦在告知人们,年的大幕已然拉开……

腊八节一到,家家户户便开始熬腊八粥了。灶台前,风箱被嘴馋的孩子们拉得山响,灶火吐着红舌舔舐着铁锅,花生、豌豆、大豆在沸开的锅水里胡乱碰撞;案板前,女人们和面、擀面、切面的动作灵动而娴熟;炒熟的芝麻香味溢满老屋甚至飘出了院墙,勾引得坐在土炕沿“吧唧”着旱烟的男人和围坐在热炕上的哥姐们不断吞咽口水。不大一会儿,一碗碗香喷喷的腊八粥被摆放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于欢声笑语中品咂着美味。年的主角就此陆续登场。

“小孩小孩你别哭,进入腊月就杀猪。”这句童谣,对有农村生活经历的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可谓印象深刻。进入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挨个杀年猪了。杀年猪是河东农村的一种传统年俗,老家河津,大部分家庭都会养一两头肥猪,养得好的,能有一百多公斤,养得不好的,也有约八十公斤。大人孩子都盼着杀年猪,都期望能美美地吃上肥美的猪肉片子解馋。我们村就有个叫“疙瘩”的杀猪匠,长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浑身满是猪腥味,眼神中透射出两股杀气,再肥的猪瞅见他,立马会四蹄瘫软倒下去。我们管“疙瘩”叫叔,他一辈子也未能讨到老婆。年末岁尾,我们经常能看到他腰里别着刀、手里拎着杀猪的其他家什出现在巷道,也经常会一窝蜂地跟在“疙瘩”叔身后去瞧稀奇看热闹,看肥猪如何在他和几个壮小伙的配合下乖乖就范,看他怎样手起刀落,猪在嚎叫声中便慢慢断气,然后被放进热水锅里烫毛煺毛。杀年猪把年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到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还有一“蒸”一“炸”,蒸是蒸馒头,炸是炸麻花。蒸馒头和炸麻花是为过年时待亲戚准备的,一般都是女人们要干的活。每年的这一天,女人们都会提前把面醒好,然后三五家合并到一起,上午蒸白面馄饨和馒头,下午炸麻花煮油饼。不大的屋子里,火红的炭火映照着面庞,欢声笑语余音绕梁,馒头、麻花、油饼的香味勾人味蕾,人们把积攒了大半年的白面拿出来,为年的到来做着各式各样的准备。浓浓的年味在农家院落的灶台间火焰般升腾。

转眼,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就到来了。腊月二十三被誉为北方的小年,也是祭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伴随着晨光微启,沉睡的村庄在雄鸡的啼鸣中醒来。巷道里一声声“卖豆腐”的吆喝,唤醒了一扇扇“吱呀呀”大门,房檐上的烟筒里,一道道炊烟袅袅升起。吃罢早饭,男人们开始担水洒街、打扫庭院,女人们在家扫屋除尘、擦门窗糊墙。房屋扫除一新,一切布置妥当,便开始祭灶。按照民间习俗,每年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离开人间,返回天庭,向上天汇报人间家庭善恶行为的重要日子。为了让灶王爷在天庭多说好话,人们便在腊月二十三这天,用糖瓜和麦芽糖供奉灶王爷,希望他的嘴甜一些,说些好听的话。同时,糖瓜的黏性也可以把灶王爷的嘴粘住,防止他多说话,说错话。祭灶的仪式非常讲究,人们首先要将灶王爷的画像烧掉,这是为了让灶王爷顺利地返回天庭。到了除夕夜,再把灶王爷请回家中,继续保护家庭平安。在这个过程中,人们还要注意,不能让灶王爷看到家里的锅,因为锅象征着家庭的财富和吃食,如果灶王爷看到锅,就可能会将家里的秘密和财富状况告诉上天,带来麻烦。

故乡的腊月,好日子显得比平时要多,村里人更愿意选在腊月为儿女办婚事,又娶媳妇又过年,可谓双喜临门。村东头,迎亲的车队上了路;村西头,送亲的队伍出了门。新娘的一袭红衣,把农家的日子晕染得更加红火。

如果把岁月比喻为一支点燃的蜡烛,不经意间,腊月就快烧到了尽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大肉……”村里人踏着年的节奏,乐呵呵地忙碌着。煮肉、卤鸡,炸豆腐、炸丸子,蒸馒头、蒸年糕……腊月的村庄,氤氲在浓浓的香味之中,浸染在年节的喜庆里。

除夕前的一两天,家家户户开始赶年集、备年货,把彩纸拿到村子里有文化人的家里,求写春联,包括门心、框对、横批、春条等,都是吉祥如意充满祝福的内容,祈盼新的一年风调雨顺、财源广进、万事如意、家和业兴。除夕当天在大门处贴上春联,在门的上面或外窗上面贴上挂钱,过年的气氛瞬时就出来了。

除夕,是腊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压轴的大戏。男人们净水泼院,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女人们开始和面剁馅,做着包饺子的准备;孩子们则跑到街上燃放鞭炮尽情地玩耍。除夕这一天是人们最开心的一天,家家张灯结彩,户户新桃换旧符,到处弥漫着年味和喜庆的气氛,这一刻,浓浓的年味要多足就有多足。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夜时分,人们在欢声笑语中,家家户户放鞭炮,合家吃团圆饺子,新春的到来,把河东腊月的热闹与繁华裹进了岁月的年轮……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儿时的腊月和年味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那时虽然物质匮乏、岁月艰难,比不了当今时代人们天天胜似过年的幸福生活,但每当回忆起那年那月的情景,至今仍然充满怀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的车轮追随着时间的脚步,碾压着过往的印辙,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不可阻挡之势呼啸而过,把我们由少不更事的童年推进了两鬓染白的中年。但不论四季如何交替,人生怎样变化,儿时的故乡始终是萦绕在我们头顶的一轮明月,儿时的腊月永远是我们心底的那一抹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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