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 散文 雷中伟
在中国人心中,年无疑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且不说人们对年的期盼时间最长,一入腊月,所有人都感觉年就要来了,兴奋感甚至紧迫感应运而生。我小时候,还有几十天过年,人们便开始了准备工作。我们这些小孩子,要脱掉脏兮兮的衣服,换上母亲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新衣,拿上几毛钱的“压岁钱”,手提一挂鞭炮,腰揣几个“二踢脚”,神气十足地打开大门,燃起鞭炮,然后双手合十对前来围观的叔婶大声问“新年好”,这足以让我们喜笑颜开、心花怒放了。
那时还没有钟表,人们忘掉了年三十在院子里收拾的忙碌和疲劳,兴奋之情一直连续不断地操控着人们的神经。凌晨一两点,巷道里便零星地响起了鞭炮声,那是在郑重告诉我们,经过漫长繁杂的准备,此刻年终于来了。这时,父亲轻轻地拍了拍他身旁、疯了一整天睡得很香的我,悄声地说:“听,你李叔家的鞭炮已响了,快起来放炮。”
父亲那时还告诉我,谁家的炮声响得亮、响得早,谁家新年的日子就红火顺利。尤其是新衣服要正式穿在身上,能出去在他人面前“显摆”,这些都足以让我一骨碌爬起来,投入到过年的热闹气氛中。
这时候父亲依然会用低低的声音告诉我,慢点慢点,他的音量和叮咛让我猛然想起,前一天父亲反复告诉我们哥仨,这时说话要低声细语,走路要轻脚慢步,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好长一段时间,我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反正大年初一凌晨,起床后能用手势比画绝不用语言,非要说话时,声音也是低低的,这就更增加了年的神秘感。
若干年后我才联想到,如果“年”真是个吉祥的动物,若要弄出个大的动静来,是不是就把“年”吓跑了。反正老祖宗立下的规距肯定有其道理。
美哉哉地穿上新衣,自豪之情也随之而来。我走到忙碌不停的母亲身后匆匆洗把脸,这时外边还是漆黑一团,我们哥仨跟着父亲来到正屋,开始了最重要、最庄严、最正式的祭祖仪式。
父亲向来对这种仪式格外重视,前几天早已把正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祭品摆得整整齐齐。除夕正午,他便庄严地“请”出画有五辈祖先的“历代祖先画像”,画像是用土布做成的,从上到下画着几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袍的先祖,看上去古朴大气,很有层次感。他先把画像端正地悬挂在正屋中间,然后两边再配上一副“吉星高照传福运,福喜临门享太平”的鲜红对联,那是父亲特意跑到后巷找村里的大书法家雷老师挥就的,字体潇洒,运笔有力。
一切都准备妥当,父亲会让母亲舀出还在锅里跳舞的饺子。第一碗,由净手后的大哥恭恭敬敬地放在供桌上,父亲在前,我们哥仨居后,跪在桌前,面对高高在上的祖宗们,面对热气腾腾的饺子,父亲口中不断念叨着寄托我们全家万事如意、身体健康的愿望等吉祥话。跪在父亲身后的我们哥仨也一改往日的打闹嬉笑,一脸严肃地听着父亲的话。
说起正屋挂的祖宗画像,也不知传了几代,每年父亲总在正月十六这天,小心翼翼地把画像从墙上取下,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放到家里最安全的地方,可是毕竟年代久远,历经数载,画像已有破损的迹象。
因为沿袭着过年的传统,所以我们大家族几十人年年都要推掉应酬,从四面八方、天南海北赶回来过年,相信团圆喜庆会给来年来带好运,家族兴隆,好运常临。几十个人整齐、虔诚地跪在“画像”前,端出各式各样的供品敬献先祖,大声地讲出来年的愿望,那场面、那情景,激动人心、蔚为壮观。
祭拜完毕,同宗的人们散去,迎着太阳,去找自己的同伴好友拜年去了。儿子留了一步,围着破损不堪的“画像”左看右看、摸来摸去:“爸,这可能是咱们家最值钱的了,咱们一定把它保存好,传下去。”
是的!肯定是价值最高的物品,因为那是我们思念祖先的精神寄托,是我们的根。
年是一个让人们生活有头有尾的日子,是一个预示着来年兴旺顺畅的日子。
一年又一年,我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变老,体悟生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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