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部门官僚主义 “块块吹哨、部门报到”变为“部门吹哨、块块报到”
一、“乡镇吹哨、部门报到”变为“部门吹哨、乡镇报到”再结合观察到的县乡现象,来探讨体制如何运转才能有效。
针对负担重的问题,各级都在想办法。从基层来看,负担重有两个方面:
一是基层如乡镇要与群众直接接触,为群众服务是基本职能,而群众的需求又十分复杂,做群众工作并不容易。
二是上边的要求高,尤其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条线部门开始从业务部门变成指令部门,或是为了行政揽权,或是为了避责,下发越来越多的命令、文件和要求。使得基层工作变得越来越多。
这就出现了矛盾:站在基层基本要求的角度,服务群众是第一位的,出现群众不满意或群众矛盾就被“一票否决”,如引发舆情或重大事故。所以,做好群众的工作是一切工作的“中心”。
但是,上级部门的要求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部门动不动就约谈排名,有时是组织部门或纪检部门直接牵头推动工作。这么一来,县里几十个的条线和局委办,也变成了权力指令部门,它们下达的工作也成了“中心工作”。
条线要求落到基层,就变成了“中心工作泛化”:每一件事情都得限时完成,不仅要完成,还得排名。最终的结果是,部门下发的指令与基层实际定位不符合。乡镇既没有那么多精力,也丧失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职能——做群众工作:将惠农政策转变群众的生活奋斗和治理参与,解决农民的急难愁盼,增强群众的获得感和认同感。
站在基层角度,如果说群众工作是“中心工作”,是乡镇的政治定位,那么,随着各个条线从业务部门变成了指令部门与权力部门,就会造成行政对政治的损害。
这种部门权力化的直接结果是,基层几乎所有的工作精力都是用于完成越来越多上级指令,县乡关系发生了变化,过去条线部门是为中心工作提供业务、技术服务与支持的,现在变成了对基层完成群众工作的干扰。
各级工作越来越绕着部门指令转,必然带来基层将精力朝上,概括起来,条块关系、县乡关系就出现了:从“块块吹哨、部门报到”转变为“部门吹哨、块块报到”。
二、针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治理下沉改革
部门工作变成了中心工作,部门业务变成了行政指令,本质是用部门的合理性替代了全局工作的合理性。由于部门本身是从局部和专业考虑问题的,这也就造成了专业工作、业务工作的单兵突进,缺乏对复杂实际情况的考虑,基层被动配合这种单兵突进,与群众实际不符或是工作方式太急,就出现了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
部门工作太多、部门要求太高,基层承接能力有限,各级都开始意识到了部门官僚主义的危害,也在尝试改革,因此,就出现了各种人力物力下沉的推动。这是当前基层机构改革的一种动向。
三、综合执法下沉改革的“悖论”
各地的改革方式不同,有的要求条线部门派人下沉到乡镇,有的是提高乡镇工作的待遇,有的是派驻专项工作帮扶干部,如“驻村第一书记”,等等。这些改革都是尝试解决基层权小责大问题。改革的重点也是理顺部门与基层的关系。
以乡镇综合执法改革为例。经过一段时期,不少地区已经完成了乡镇综合执法机构的设立,如成立综合执法中队,设置人员、成立机构、承接事项等。
乡镇综合执法改革,要解决的问题是:过去国土、农业、水利、环境、市场等所有方面的执法权限,分布在不同的条线部门,这些部门向下开展业务,向群众执法,距离很远,很难到位。因此,部门就将工作向乡镇压,出现违法或者因为管理不到位而引起重大事件,部门承担责任,乡镇也得承担责任。
其中,部门的责任是履职不力,乡镇是属地管理带来的责任连带。
通过属地管理这一条,条线部门将相关管理责任压到乡镇,要求党政同责,年初签订承诺书,平时天天下发文件,对工作进行考核排名。部门想办法将工作压力引向乡镇。
然而,乡镇的能力也十分有限。尤其是在涉及执法方面,乡镇更是不擅长,没有专业力量,也不具备执法资格。
这就出现了所谓的“看的见的管不着、管得着的看不见”的说法。
针对这一点,县乡之间进行了执法权下沉:在乡镇设置执法机构,将各部门涉农涉基层的各种执法权限下达到乡镇,让乡镇具备执法资格。
然而,从调查走到的几个乡镇来看,成立乡镇综合执法中队之后,很多几乎没有进行过一次有效的执法活动。某乡镇仅做了半项执法事务:某村位于山区,村民大量搬迁到乡镇,为了完成冬季森林防火任务,村里在本村山林的一块空地上搭了个简易活动房,被上级巡视发现后,定性为破坏森林和搭建非法建筑,要求乡镇执法。
这件事情出来之后,乡镇不理解,村干部更是气愤不已。
首先,村里认为搭建简易房,是为了完成森林防火,这也是上面催的火烧眉毛的事情。并且,当地森林防火是个真实任务,确实是林中松树茂密,搞不好就真的起火。其次,村干部认为搭建的也是活动板房,很容易处理,等待防火季节结束之后,再拆不迟,而上边执法要求立刻拆除。
要知道,这个活动板房是村里挤出集体资金搭建的,是完成镇里好说歹说下压的工作任务。村书记才勉强去做,现在说拆就拆,让做工作的村书记特别为难:刚建好,就拆了,怎么跟群众解释?
这么做,也让村里觉得特别没面子:干嘛非要下个违法通知书?辛苦做工作还落个违法结果?如果真是要求拆的话,好好说一句不行吗?乡镇执法的那几个人不是平常熟得很吗,不是天天见面吗?
跟执法队的工作人员访谈,他们也觉得无可奈何。这个事情如果放在之前,很容易解决,跟村书记说一下,“不能搞了,拆了吧”。乡镇好好说几次,村里也会配合的。而现在,村里肯定要找乡镇其他领导抱怨,毕竟要完成的森林防火工作也是被乡镇天天追着问的。
在执法队看来,现在启动了执法程序,不仅伤了面子,而且程序还很复杂。等到程序走完,冬天过了春天也来了,阶段性防火也结束了。
这是举的一个例子。经过综合执法改革下沉,县里诸多条线部门所涉及的几十上百个执法职能下到了乡镇,表面上看,是解决了“看的见而管不着”问题。从实际来看,乡镇执法却面临如下问题:
其一,乡镇是否有那么多执法事务?当然,从严格管理、高标准要求来看,农村很多事务都可以用执法去管,毕竟乡镇和基层面对的是一个转型社会,群众还不懂得部门制定的“规范”,或者说群众很多生活方式比这些部门“规范”和“标准”存在的历史要早得多,且有其自身的逻辑合理性。无论如何,将乡村变成一个理想的规范、标准的世界,是要经过很长距离的。还且不论有没有必要这么做。
其二,乡镇工作是否要靠执法?就拿有的地方群众熏腊肉、办酒席、“烧火粪”(制作少量土肥)的行为方式来说,是否有必要按照执法的方式去管理?就算有些引导工作的出发点是好的,能不能通过说服教育来推动工作?相对于“硬生生”的执法,通过乡村干部沉入群众中,采用各方面都容易接受的“乡土”工作方式,是不是更有效?
无论如此,从结果上看,乡镇综合执法机构成立之后,基层执法并不积极,站在乡镇的角度看,很多事情用执法反而不好管。比如农民出现违规建房,通过执法程序,大致是:要下发告知书,农民不听,间隔多少日,再次下发,再申请强制。用乡村干部的话说,如果按照这个程序办,房子早就建成了。而在此之前,乡村干部看到后,按照乡村的逻辑管理,去劝说或阻止,一般也是当场有效果的。现在按照一套繁琐程序来,反而是容易搞成既成事实。
当然,事实既成之后,也可以用法律强制,强行拆除!不过,这又有什么好处呢?群众建房的投入是收不回的。
其次,乡镇不积极也是因为成立机构之后,执法能力不足。所谓的乡镇执法机构,无非是将过去乡镇的其他工作人员,调到这个职能部门而已,啥也没有增加。
由于乡镇不积极,可以猜想,下一步县级综合执法部门可能就会下达基层执法考核任务,比如,对每个月的乡镇执法量进行排名,对排名落后的采取问责约谈。
如果接下来真的走到那一步,将执法也变成了部门工作的排名,乡镇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去追求办案量。这样一来的后果,就变成了乡镇的主动执法、强制执法、钓鱼执法,乡镇与群众的关系最终就走向了“执法与被执法”关系,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基层干群感情恐怕得进一步流失。这又是何必呢?
四、部门到底是要下沉基层还是下沉业务?
部门权力化、部门任务太多,造成了基层负担太重,因此,要调整这一关系。
从看到的一些情况来说,需要做出选择:部门到底是下沉到基层,还是下沉到业务本身?
结合一些观察,综合执法下沉到乡镇的结果是:国土、住建、环保、食药监、市场、农业等所有部门,终于通过将一部分职能甩到乡镇,从基层工作和与群众的接触中解脱出来。
也就是说,以后凡是涉及相关的管理,只需要命令乡镇执法即可。乡镇做不好,就加重排名考核。这样的结果是乡镇与部门进行了职能替代,乡镇承担了原来由部门承担工作,部门从一线变成了二线,将职能和业务都留在了乡镇。
这样的治理下沉改革,没有解决基层的问题,反而让部门变得更加脱离实际,让部门从业务本位变成了权力指令部门了。这最终会加重基层负担、加重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
还有第二种治理下沉改革,就是这些原本承担业务、技术和专业职能的条线部门,从办公室走出来、从考核和文件发布中走出来,回归业务本身,沉入群众、沉入田间地头,大兴调查研究,农业部门将本县的农情民情搞清楚、将农业技术服务钻研透彻,扶贫部门将农民收入情况和农村贫弱群体类别搞清楚,水利部门踏遍全县大小水系河流湖泊、对水情水利了然于胸,环保部门将烧秸秆生火做饭与空气指数的关系搞明白,……
部门将业务工作做好了,对群众情况十分熟悉了,胸中有了沟壑,为中心工作提供服务和支持,为各级开展工作提供专业性和技术性支持,等等。
这样一来,部门分工、条块协作就变得有效率,才能够将基层管理好、将国家政策转化性落地,实现服务群众和治理有效的目标。
所以,推动治理下沉,从部门工作的角度看,重要的是沉入到业务本身,而不是通过沉入到基层来变相地转移责任和加重负担。
五、提升部门工作、破解官僚主义
专业性和技术的部门,是现代治理体系的必要组成部分。国家治理越复杂,这些部门工作也会越复杂。
部门的本质是做好业务工作,支持和服务中心工作。但是,部门基于专业门槛、技术迷雾,很容易出现组织膨胀和权力扩张,出现了部门主义和部门利益,变成体系中的摩擦力。这是现代科层体制在全世界的通病。
党的组织工作就是要消除部门科层化的问题。
从当前看,提升部门工作是破解官僚主义的切口。关键一点:让越来越复杂的部门工作要回归业务本位,做好本质工作,多在技术和专业上提升能力,少思考“创建”、“经验”和“模式”,多改进技术,减少抽象词汇制造,做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螺丝钉,增加润滑、减少摩擦,推动整个体系扬帆远航。
桂华、2024.2.3上午
桂华 · 2024-02-06 · 来源:新乡土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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