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4-3-1 09:57:22

柳宗元河东行踪寻迹记


永济柳宗元纪念馆 (资料图)

祁世坤/文

柳宗元祖籍河东,河东有着柳氏祖茔。他在柳州任上去世后,柳州人民为他建了柳侯祠,祠前有匾额“魂归河东”。永济柳园的柳宗元纪念馆,也复刻了“魂归河东”匾额。

柳宗元自诩河东柳宗元、河东先生。他的一篇《晋问》,洋洋三千言,足见他浓烈的河东情结。他南贬之后,已不可能回过河东,但在这之前,他回过河东吗?我们在他的文集里细细寻找,不见他有只言片语的肯定,于是又从地方史志和民间传说中寻找根据。

(一)

永济《咏蒲诗歌选》上集《山川·中条山》栏目中,收录柳宗元《登蒲州石矶望横江口潭岛深迥斜对香零山》一诗。诗后注释“香灵山”,在永济境内的中条山,再加上题目,似乎不言自明,此诗意为柳宗元在蒲州之作。其实,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柳宗元原诗是指湖南永州潇湘二水会合处的蒲洲石矶,洲者,水中沙渚,上长蒲草,因以为名。香零山是那里的名胜,今为永州风光的八景之一。真是此永济不是那永州,此蒲州不是那蒲洲,此香灵山也不是那香零山。

西文学村的柳凤山提及,1974年12月,永济县武装部理论小组来此村,在《关于柳宗元生平事迹的初步调查》报告中,断定柳宗元是西文学村人。其根据是西文学有一祠堂,供有“柳河东先生之神位”。村里有一柳家巷,在一柳姓人家百多年前修建的门楼上有“宗元第”三字。调查报告还提到,同年五月在村南的东姚温村发现一古人的墓志铭,是明朝万历四十五年一位guan员为其母而立。其铭文为“明敕封太安人展母柳氏墓志铭”,文中提到“太安人姓柳氏,蒲文学里巨族,唐子厚先生裔”。这位guan员姓展,为官鸿胪少卿。以此推理,柳宗元是西文学人,显然这个论据不成立,据此也只能推出西文学村是柳宗元河东(近)遗族世居地。

柳凤山又持柳宗元曾提到,其母曾被封为河东县太君,其在《先太夫人河东县太君归拊志》里说,他被皇帝任命为御史尚书郎,母亲也被封为河东县太君,据此他本该是河东县人。关于这个问题,《事物纪原卷一》指出:“唐制四品妻为郡君,五品为县君,其母皆加太,君封称太,此其始也。”(《中国古代文化常识》)其实,“郡太君”和“县太君”前面的地名皆指郡望或郡姓,柳宗元时为正六品朝官,皇帝封其母为河东县太君,同他的祖籍河东是一致的。

对此,清乾隆十九年修的《蒲州府志》在吕湮条下注释:“唐之河东与汉不同,汉河东郡所统颇广,若唐以河中府为河东郡,且有河东县,其河东县则今永乐以北兼有临晋西境地。故凡唐史所称河中河东人,如吕湮、裴冕等,大抵皆为今永济人矣。”这里得知,把柳宗元归为河中河东人,显然站不住脚。

虞乡柳宗元故里文管所的申三才、赵振荣写的《探秘愧心楼》一文则说,愧心楼在柳宗元故里千古遗留下来,还有一个神奇传说。据传柳宗元受贬之初,曾回过故乡,回乡后曾在祖茔北的东朝阳村建了一个小阁楼,取名愧心楼,有表达愧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意思。且经考察,愧心楼的遗墟被找到,其址距祖茔500米,原有高约5米的阁楼,并有书写愧心楼字样的石碑。申三才、赵振荣还曾走访尚在的老人,老人表示见过此楼旧貌。这样说来,柳宗元回乡当是初被贬的公元805年。不过,那年十月,柳宗元接到贬令,必须当即起程,不得在京停留,柳宗元哪里还有时间回河东祭告祖先呢?

与此同时,外地的学者也在为我们寻找柳宗元回过河东的依据。柳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编的《柳宗元图传》一书,在《河东柳氏》一节中提出,柳氏家族避居(河东)王屋山,第一次正如《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中说的,居此长达7年。柳氏族人第二次来沁水山中,是唐德宗贞元四年(公元768年),柳宗元父亲柳镇被贬夔州任司马,夫人卢氏率领家族又一次隐居王屋山间。这第一次隐居时,还没有柳宗元其人;第二次时,柳宗元16岁,随母去王屋山避居,其父三年后平反回京,母子方得出山。这第二次“隐居王屋山间”,途经路线应与第一次避居路线一致,从长安来必经河东故地。然而细究《神道表》,只记载了柳氏父子蓝关恨别,却没有提及再一次“隐居王屋山间”,按说这样的大事不应漏掉。

虽说在史书方志中,拂去岁月的积尘,细察有关记载,难得再有发现,但对此我们并未灰心,而是运用逻辑推理的方法,研究分析柳宗元文著的文意,寻找蛛丝马迹。

(二)

永济学者郝仰宁以对柳宗元的《游黄溪记》一文的解读,说柳宗元确实自述回过河东。且看《游黄溪记》的开篇:“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汀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他说,这里的“北之晋”,即说北面到过晋。为什么呢?北之晋,即是晋之河东。因为河东古为晋国,唐设晋州,柳宗元父亲柳镇曾供职郭子仪幕府,又推为晋州录世参军。

其余三地,西面的豳邑,是其叔父曾供职的军营,柳宗元丁忧期间到此并寻访段秀实的事迹;东面的吴郡德清,即苏州一带,是柳宗元祖父做德清县令安家的地方,其父叔皆出于吴郡;南面是楚越之交的洪州,即南昌一带,其父任鄂岳沔团练判官,先至夏口后转洪州,柳宗元随游。

对此也有学者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这是一篇文学散文,不是严肃的论说之文,有夸张的成分。柳宗元既然远游了四方,外面那么多山山水水,竟然都不如永州,这显然是作者在执意表达个人的感情色彩。以此推理,说他去过晋是否属实,尚在两可之间。

这样只有柳文两处所述,可以证明他回过河东,那就是柳宗元为其叔父写的《故殿中侍御史柳公墓表》,其中说他叔父“邑居于虞乡”,这是说他的家籍。柳宗元父亲柳镇在长安为官,全家居于京都,其叔父柳缜家园尚在虞乡祖地。柳宗元在文中说,他于贞元九年二月进士及第,五月十五日父亲去世,丁忧三年居父丧,其间不得求官,得闲他曾去在邠州(今陕西彬县)做官的叔父那里。

在《故殿中侍御史府君墓版文》中又说,他早年因为没了父亲,就把孝顺之心移到了叔父身上,可见他同叔父的感情之深。他在叔父那里,出入于岐、周、邠等边地,调查了段太尉的轶事传说,时间有几个月,是在他叔父的朔方节度使幕府任职之时。在此之前,他的叔父还曾受邀任渭北节度使参佐等职,后因主帅去世,“罢归私室”(亦即《墓版文》中说的“元戎即世,罢归家食”),这里的私室、家食,应当是指他回到家乡故宅,过起了没有俸禄的生活。凭柳宗元同其叔父的情感,他也可能去虞乡看望过叔父。此时他22岁。

然而在27岁时,即贞元十五年,他在集贤殿书院正字任上为同仁写的《送独孤申叔侍亲往河东序》一文中,似乎又做了自我否定。文中说:“河东,古吾土也。家世迁徙,莫能就绪。闻其间有大河条山,气盖关左,文士往往仿佯临望,坐得胜概焉。吾固翘翘褰裳,奋怀旧都,日以兹甚。”这也被视为他的河东情结。因为文中的一个“闻”字,人们认为他此前未能回过河东。

笔者以为,这里牵涉到一个句读问题,关键是“闻”的主体是柳宗元还是文士,因为二者不同,往往大相径庭。从“闻”字到“焉”字间,是一个上下相承的完整句子。应该这么理解,听说那里有大河条山,名冠关(潼关)左,于是文人学士争往观游,无不赞美它的壮丽风光。这样一来,就不是柳宗元听说了。统观全文,贯通语气,似应作这样的理解。

分析这篇短文,包括了几层意思。其一,河东是他的祖籍,因为家族的迁徙,没有能在那里安家;其二,因闻名于山河形胜,文人学士向往和盛赞那里的壮丽风光;其三,他也经常引领以望,怀念故土;其四,独孤氏先他一步去河东,定会有佳作寄他;其五,他认为写这篇短文会让那里的文人见笑,不要示人。

需要指出的是文中的“莫能就绪”,并非是说柳宗元未能回过河东。“就绪”是指安顿妥善,应指安家在那里。文后的“生之于晋”,也并非是柳宗元出生在晋地,是指他身为晋人的自诩,亦如《晋问》开头借吴子之口说出的,“先生,晋人也”。“往我而先”,也是一句客套语,是说你先我一步去河东,随后我还要再去,并非是说柳宗元以前就未能去过河东。

(三)

《晋问》是柳宗元的一篇大作,写于永州时期,当是柳宗元的晋情结,又称河东情结淋漓尽致的表露,也最能证明他回过河东。

《晋问》全文共分七段,主要的是第一段和第六段。如果说第一段写的表里山河是作者从书卷和听闻中得到的地理知识,而第六段写的池盐之利,写的猗氏又称解池之景,若非身临其境的细致观察,是决然写不出来的。我们不妨把这一段翻译出来,可见柳宗元尽写制盐技术操作的娴熟之笔。

“猗氏之盐,晋宝之大”,在唐朝已是“唐之富庶,盐税之半”。制盐工艺经过盐工们的不断改进,到唐朝时已由“天然结晶,集工采捞”,逐渐形成完善的“垦畦浇晒”,使解盐生产进入了新的时期,产量达到了成倍增长。关于运盐途径,文中写的有东西南三道,唐时西有姚暹渠水路,南经山道中条山中,这都是实际情况。如果说柳宗元是虚写,完全凭着丰富的想象,如宋时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一样,据说他并未去过岳阳楼,未见过洞庭湖,却应人之邀、凭才子之能而“记之”,但写“猗氏之盐”,柳宗元则不能随意虚设。唐时的“垦畦浇晒”之法,应当是经实地观察,加之柳宗元的才情,才写得如此活灵活现。这样说来,柳宗元定当回过河东。

郝仰宁对此更是明确指出,这与柳宗元的职务也是密不可分的。贞元十九年,柳宗元调任监察御史,官不大,职权却不小。在近两年的任职时间里,他要为朝廷办理许多具体差务,其职能就是负责巡按州县。而晋之河东,自古以来就是京畿要地,朝贡物资丰厚。监察御史的职责就是按照朝廷的要求,到州县监督和催促朝贡物品顺利送达朝廷。于是,柳宗元是有机会被派到河东巡察督促朝贡物品的。

此外,柳宗元还专司祭祀,河东盐池每年都要举行池神国祭,朝廷大员都会参加,柳宗元也必定亲躬。正是这些工作,让柳宗元熟悉了河东的物产、劳作的景象,于是便有了《晋问》中描写河东盐池采盐作业的逼真描绘。只此考证,更见他回过河东确信无疑,而且还不止一次。

2023年,在柳宗元诞辰1250周年之际,河东把他作为五大历史文化名人隆重纪念。他早年回过他热恋着的河东“古吾土”和“晋之地”。他在47岁逝于柳州任上,叶落归根,又是河东这片热土安顿了他的灵魂。面对今日的河东盛景和后人怀念,他也当欣然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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