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去看一个人 随笔 黎建月
19世纪初,西方一位天才少年有诗云: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而眼前,春风正追逐着诗意,也逼退了冬的寒冷、肃杀、萧索之气。就连我的记忆也终止了冬眠,复苏中想起一个名字:姚诚立。
也还是去岁的早春,我与这个杜家村的远年乡党、明朝万历年的进士隔空邂逅,一时难解难分,或者说我俩狠狠地“纠缠”在了一起。
近来,我反复品读乾隆版《解州安邑县志》里的那个长句子:四川按察使姚诚立墓在运城西五里杜家村东。
我不禁问自己,又不姓姚,何必思接千载,想得那么遥远,一个遥远到《万历十五年》里的故事。以致你啊——姚诚立,成为我心头处一把打不开的锈锁。
那年那天,村民王哥说他知道你在哪儿,他小时候与玩伴们总在那个“大土堆”上玩,我们这群人便急匆匆来看你了。
不巧,有村民在浇地,容不得我们“插足”。这是否也在暗喻着今天与500年前之间的一段历史泥泞呢?
终于绕过去了,有人跌倒在了泥泞里,算不算是代表大家揖一个远年的膜拜礼呢?毕竟几个不速之客来得有点唐突,又无端。
那天的前一晚上,收到朋友一个信息,说好像“联系”到你的父亲了——
万历四十六年《安邑县志》有如下记载:
乡科:万历乙酉(1585)姚诚立由乡庠见甲科
甲科:万历乙未(1595)姚诚立 四川布政司参政
例贡:姚如松(姚诚立之祖父) 知县
封赠:姚珊 以子诚文赠洋县知县
朋友说:《安邑县志》并无姚诚文的记载,姚珊应是姚诚立的父亲,可能刻印时将姚诚立误刻为姚诚文,此只是猜度。
这些像打电报“蹦字”一般的文献,让我如获至宝,一个新的名字前来报到:姚珊。
姚珊,以子诚立赠的洋县知县,便是你的“一张旧报纸”般的父亲么?
蛛丝马迹,草蛇灰线,空穴来风,或者捕风捉影吧,有影总比无影要强些。
所以,周末我独自来看你了,踏着雨水节气,虽显得冒昧,但对你如如不动已是不可能了。
如果,恰巧有你的后人在节前扫墓的痕迹呢?王哥曾说:20世纪七八十年代划分地块时有人要动坟,但被赶过来的你家的后代挡住了。
那时,如果我在场该有多好啊!
那么,今年的清明节你们还会来么?如果发生了,该是万重迷雾里一个多大的惊异呢,却又不敢奢望这份一劳永逸的“如果”。
田里的村民夫妻,远远地把眼神放过来,或许当我是姚家的后代了。
是有点嫌疑呢:一个准老头子围着坟头转了几圈,又低头去凝视一阵,再蹲下,推开旧年的枯草丛,摸摸那端露出棱角的坚硬的石质残碑,它有没有被人抚摸过而存留的温度呢?
但是太沉重、太久远了,久远得根都扎到崇祯皇帝那儿了。
遥想当年,你祖孙二人在姚家族群中异军突起,一路凯歌,相继远赴陕西汉中的洋州“流官”18年,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居然,被洋县的百姓当圣贤一般立碑修亭。
“仿效宋代韩亿、韩缜父子知洋州有惠政为其修建‘袭美堂’,而在县治前建‘继美亭’,并由与姚诚立同科进士杨明盛撰写碑文,立石以记。”光绪《洋县志》中这样记载,以感念你们勤政、廉政、爱民之德。
“在古代,书香门第中祖孙皆为官十分寻常,但两人先后在同一地为官且都留下清名却不常见。”当运城市政协组织部分委员赴陕西调研时,洋县的一位同事如是说。
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500年前,想我“河东之子”姚如松、姚诚立祖孙先后背井离乡,接力造福洋县百姓十余年,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宽刑息讼、兴学重教等也真是殚精竭力,一片丹心。终于,他们修成了一代廉吏。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告老还乡的姚诚立进士,饱蘸着浓浓的故土情意,洋洋洒洒地写下五千字的《河东盐池赋》,并被刻石立碑。漫长岁月中,此碑曾经遗失,一番周折之后,居然重现于今天的盐池神庙。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被更新的历史并不只有“白云千载空悠悠”,还幸有《河东盐池赋》的惊现,有故土“姚家花园”遗址的发现,成为一段特殊历史的存根。
作家一苇说:你们是地缘的关系呀!感情,那必须的。
起风了,地头几株不知名的树在摇晃,似在向我招手,自行车也被刮倒了,尘土飞扬,一时凌乱了我的头发和思绪。
自拍个合影吧,“我在外头,你在里头”,扛你的精神在我的肩上,算不算是远年老表的一种担当?
而这乍起的风,有没有夹杂着些某种远年的气息呢?
那就:“让我做你的竖琴,如树林等你奏弹:哪怕只剩下无叶的枝干,你定能奏响激昂的和弦!”(《西风颂》)
回头再去看时,那韭菜一般的麦苗被风吹得一边倒,是在与我说“再见”吗?也无问东西了吧,夕阳西下,该回家了。
历史或就是这样,愈弥久愈像是个盲盒,你必对之动容、动心,它才可能为你显现真容。
谁能想到呢,你这个明万历的进士姚诚立,在被沉寂了几个朝代,几百年之后被一个籍籍无名者穷追不舍,只为唤醒那段漫漶的往事。
因为我们是同乡,我们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因为我们是远年的亲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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