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帮人绾布扣 管喻
蝴蝶扣、蝙蝠扣、兰花扣,不管什么花样的布扣,我娘都会绾。纽扣,也叫扣子,是上衣的必备部件之一。现在人们上衣上的扣子,尽管种类多样,质地各异,但是却很少能见到布扣了。偶尔在中式衣衫上见到的布扣,也不是手工绾的,而是属于机械产品。
上世纪人们的衣衫,尤其是中老年群体的棉袄或夹袄,很多都使用布扣,而且还是手工绾的布扣。跟我娘同龄的婶婶们,还有比她岁数还大的大娘们都知道:我娘绾布扣绾得好。她们常常找到我家,把手里的布料交给我娘说:“我给孩子爹装了件新棉袄,就剩下钉扣了,就是这色的,麻烦您抽空绾几个扣子吧。”娘笑着说:“咱们还客气啥?要是等着穿呢,我今夜就绾好,你明儿来取。要是不急着穿呢,就到后个(天)再来取吧。”
人家一走,我娘就把人家拿来的布料看了又看,还从活蒲篮里找出线板来,比对着布料的颜色,挑选合适的细线。有时翻来找去,也难以找下她要用的细线。娘就说:“记得还有一轱辘线嘛,可咋也找不见了!”她翻遍了活蒲篮,又去翻她那个万宝箱似的老柜子。最后才找到拇指粗的一个线轱辘。她喃喃自语道:“差不多吧?也许够用了。这要是还差一点儿咋办?”
娘一天的家务活很多,因此白天里是没有空给她们绾布扣的。晚饭后娘把该收拾的收拾停当了,就赶紧坐到灯底下忙她的布扣去了。
我自小就经常见娘给人家绾布扣。我认为绾布扣的核心技术,其实就是绾那个扣疙瘩。扣疙瘩总体是个圆球形,但是它的表面却是凹凸不平的,因为它是由一根布绳穿过来、掏过去,再掏过去、穿过来,七穿八掏、又拐又绕而成的。说它简单,它不过是一个布疙瘩;说它复杂,它穿、掏、拐、绕的玄机,简直像猜不透的谜语、走不出的迷宫。
绾布扣的第一步是做布绳。即将裁好的长布条横着卷瓷实,然后用针线缝制成长布绳。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我娘的专业术语,娘好像把这道工序叫作“滚布鞭”。她把布条的一端用针别在自己的裤子上,左手捻着布条,右手穿针引线。通常,她缝制好的布绳大约像一颗绿豆或豌豆那么粗细。端详这根布绳,它就像一根浑圆而硬挺的绳子,几乎看不见针线的痕迹。因为娘把针脚都藏在布绳缝里了。而那条纵贯整根布绳的细缝,也几乎看不见。娘是如何做到的,别说我不知道,许多喜欢针线活的婶婶、大娘们也不知道。即使她们知道,也没有人能够做到。
“布扣要得好,布绳要做好”,我曾听娘这样说过。有了布绳,接下来就是绾布扣了。前面说过了,绾布扣是比较复杂和费工夫的。娘把布绳的一头用牙咬紧,然后双手操作,把一根布绳穿来穿去,一会儿拉紧,一会儿又抽松,所有绾的绳结或者绳圈,不能一下拉死了,都要给绳头预留下活口儿。因为接下来说不定绳头就要从这里穿将过来。只有该绕的全都绕了、该穿的全都穿了,娘才把布绳的两头使劲抽紧。这是布扣的收官环节。
为了使布扣漂亮而结实,娘还要把布绳浸点水弄湿,所以当她拽紧布绳时,总能听见“吱吱”的响声,此时,布绳所含的水分都被挤压出来了,娘的指头也勒出了红印,可见她使了多大的劲儿!于是,一粒圆鼓鼓、硬邦邦的布扣就诞生了!有时候,娘也会把布绳穿错,但她在收官以前并看不出来。布绳两头一抽紧,娘才说:“嗨,不对了,这扣子不圆了。”于是她用指甲使劲解那已经坚硬的布疙瘩。布扣此时已经完全成了布扣,它经过娘纷繁的逻辑编组,要想把它解开来那是难上加难。
娘不得不舍弃,说:“自个把自个绾住啦。解不开算啦。哎,还得再缝一条布绳!”
绾布扣费时费力又不要任何酬劳。娘绾一粒布扣就要花个把钟头时间,还要常常搭上我家的细线。爹反对娘给人家绾布扣。他说:“买几个扣子缝上就行了,为啥非要这布扣子?如果想要,她自个绾嘛,为啥叫咱给她绾哩?”娘说:“我还会个啥?人家不会绾才找我哩。我要不给人家绾,人家会说:“看那李家姐的心眼多拐!”
我们弟兄几个也不大愿意让娘给她们绾布扣,一是因为心疼娘;二是因为娘每次给人家绾布扣的时候,好多家务活就转交给我们干了。我给娘出主意说:“娘,您把方法教给婶婶们,那您不是就不用给她们绾了吗?”娘说:“谁肯学呀?我又不是没有教过她们。不过呢,还是得找个人教会她。教会她就能顶替我给她们绾了。”
娘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于是她刻意物色绾布扣的传人,娘曾苦口婆心劝过好几个婶婶跟她学绾布扣。可是,都被她们巧言婉拒了,理由是:自己笨手笨脚学不会。
苍天不负有心人。娘70多岁的时候,终于说服一个比她年轻20来岁的婶婶来学绾布扣了。我叫她巧芝婶,她很精明,手也巧,娘手把手教了她几次,她就掌握了。娘高兴得长舒了一口气。
恰好有人来求我娘绾布扣。我娘对那人说:“我现在手指不灵敏了,手也没劲儿了,也不能熬夜了。你去找巧芝吧,她也绾得好哩。”
大约一年以后,有一天巧芝婶来了。她对我娘说:“姐呀,我现在不给人家绾布扣啦。有人找您,您不要让她来找我了。”娘问道:“绾得好好的,为啥不绾啦?”巧芝婶说:“咱白搭工夫白搭线,谁家能长期这样干啊?所以,我不给人绾布扣了!”
娘劝了她几句:“这虽然没啥好处,却是个好事儿。你给人家绾扣子,人家能忘了你?肯定总念你的好哩。”
巧芝婶说:“姐呀,念好不念好,我可是不给人绾了。”说罢,她就起身走了。
我娘轻叹了一声说:“我都绾了几十年了,她才绾了几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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