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4-3-20 16:50:32

花影常被风吹醒 散文 卢静

雨疏风骤看海棠

虽然风声四起,但有缘与解语花久久相对,何况湖——那蕴藏生命重量的水,无时不呈现博广空灵的境界,而波纹饱蘸人世的甘苦,与海棠花上下交映,更让我难以离去。

寻觅一丛花,问世间流转的百相。

我甚至暗自庆幸,来龙潭公园看海棠,逢上一个起风天。那些花朵与色块似乎尽情奔跑,此刻,在周游天地的风中,你会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也能够神话般实现,你一会儿兀自伫立,一会儿沿盘曲的小径追逐花影,要谛听每朵花的深呼吸。毫无疑问,你清晰地听见花的悲欢,花的狂欢与宁静、萎谢与炽爱,在充满时空的千百种情愫中,你听见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海棠花扯直了嗓子的高歌与低坠的私语。许多流年往事一股脑儿涌上来,让我忆起,曾经在一个春天瞭望暴风雨后的原野,多么像波澜壮阔的人生。或者,舞动的花影,会让你的视线穿过城市臃肿的楼群,远处一抹淡青的山,直向无垠的宇宙去。

而眼前,各色海棠纷纷摇曳,向过客阐释一份柔软的坚守。

海棠素有解语花之称,仅此一名号,足以让人心动。我初识海棠也在微风中,花开如落霞飘起,临风潇洒,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难怪有“国艳”之誉,我一见便生喜爱,以友相待,觉其温馨淡定,而朝夕相处,风疾雨骤,不免又感羡其铮铮风骨。但我所见过的海棠毕竟稀少,这一回,恰逢龙潭公园举办海棠文化艺术节,怎能不欣然前往呢?

朝辞晋南的龙门古渡,午后已至龙城,我徘徊在龙潭公园的玉带桥上,眺望烟波浩渺的南北二湖。倘若是静夜,此岸繁花与高悬的一轮皓月,水面乍皱的千百条波痕,一定会达成某种默契。而节假日,龙潭公园无疑是市民休闲、健身、怡神的好去处。从一个小门入园,花潮早向我汹涌袭来,只觉目不暇接,西府海棠未发时,蓓蕾娇红深藏,叶子又油绿,这会儿晓霞般的花朵快乐怒放着,恰似郁达夫先生所言绿鬓朱颜,风情万种,也许它只要原貌,不要美丑,天然本色竟无遮无拦的,倾尽繁华向人间。而沿湖漫步时,会邂逅几树梨花海棠,醒目的雪白,又是另一种精神,把暗香沁了行人一身。几乎每隔七八步,海棠花就变一番神情,记得某处小径边,奋力擎举一簇簇火焰的高原红海棠让我惊愕,心里顿时翻江煮海似的,尽管早识海棠,引为故人,但没想到这美好的花儿,还开上了朔风凛冽的苍苍莽莽的高原。我从主路一直寻访到偏僻的隅角,乔木的,灌木的,草本的,千姿百态的解语花中,我逡巡返顾,仿佛在命运跌宕起伏的交响曲里穿行。

将离开龙潭公园时,垂丝海棠赠我一幅丹青送别,疏散的树冠,婆娑的身姿全摇曳在水中,错落之趣,让我忆起薛涛写海棠溪的诗句: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不觉又伫立良久,游人渐少,大风早停了,竟落下一霎雨来,海棠树愈见精神。湖面不时荡出几朵静悟的花,点点粉红就溶化在博大苍茫的水光中。让人猜想龙潭雨夜的情景,如果烧烛来照,一树矍铄的红,怕也是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吧。

小树林记

小树林不仅林子不大,且株株秀木盈手可握。

当春风滑过,瞬息间鲜亮了我的眼睛,舒活了我全身每一处筋骨和毛孔的时候,我望见了谷坳里这片生机勃勃的杨树林。

飘散着嫩花新芽清香气息的春风,缓缓绕指而柔。

树木浴风,不约而同地长了截精神,各摆出惬意而优美的姿态,顺树干长势自如欢畅地伸展腰躯。树脊曲结处,呈现出柔和的角度。树干内仿佛有碧绿的泉水正汩汩涌动,不经意地一层层渲漾,树皮银青色的光泽便愈发明翠,愈发灵动起来。鲜嫩的枝条也跃动着新生的快活,不住热情地向天空接近,挥洒千百只矫健的手。叶子远望尚如纯真秀稚的眼般毛茸茸的,时而随风翻卷出油闪闪绿洇洇的一面,又倏而掩去。

谷坳那边被两道曲折的松林镶上了墨绿的边,松林顶端隐约浮现出白楼的红顶。

我仰面春风,尽情徘徊,心思和脚步,为这年轻的小树林着了迷。春天,原本如同青春的生命。倘此时观赏鳞皮虬根、风霜龙钟的老树,纵然古木吐出新绿,点点斑斑,影影绰绰,也难免引发思古之幽情,沧桑之感叹。而守在早春的小树林边,我全部身心沉浸在无比的欢悦之中。风入丛林,一种久已陌生的情怀重新浮现,让我忆起自己更年轻的时候,在另一片杨树林中,随意将外套搭在胳膊上,一脚有节奏地向后点踏树的根部,倚树遥望飞卷的白云。绝无坐观水穷云起的缘会,更没有闲看天上云卷云舒的超脱,那时望云,是一腔激情半点任性,望云天万里,海阔天空,飘甩乌发,来日方长。

那金线般灿烂又转瞬流逝的青春。

一只鸽子飞快地掠过谷坳、松林,消失在红顶的上空。小树林里响起三两只雀儿清脆而圆润的鸣啭,仿佛三天前的春雨在它们喉中凝成玉珠,正合了韵滴溜溜地滚。与雀鸟此起彼伏的,是春的枝叶欢快的颤摆声,沙沙,沙沙,私语吗?不,私语只属秋叶,那是将归的黄叶,在半已黯淡的晚照中,嘁嘁喳喳,向沃土垂首细诉岁月中的平生。而我眼前这片新生的杨树林,不如说在对天空酣畅淋漓地欢呼罢,召唤春阳,枝叶起舞,那是萌动的力量,快乐的喧哗,自由的歌唱!

我凝神,谛听小树林的心声。

田埂上的春花

对于从厂矿长大的我来说,“故乡”的概念,可谓比较淡薄了。真正的籍贯所在地,只能从步履匆匆的缝隙里窥其芳颜。而中条山铜矿,我在那里咿呀学会第一首儿歌“矿山哪里有宝藏,哪里就是我的家”,之后度过童年,又举家迁移,在我潜藏的认知里,似乎可定义为父母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却并非是故乡。

流年似水。如今,我离开铜矿已许多年了。而它在心里泛起的层层涟漪,却不时推动我的喉嗓,让我想回过头来,深深地唤一声“故乡”

故乡的山谷里、田埂上、水塘边,遍洒一种小野花。虽然小,不起眼,但众多,每当第一缕春风旋转开它鲜嫩的花蕾,它便蓬然伸展开淡紫色的花瓣,捧出一团团金灿灿的花蕊,在阳光下尽情地热烈绽放。它们是不用相约的。那是一种来自田野的朴素、自由和奔放。这时,童年的我便会换上春装,春风满面,大把大把地采撷来,挂在窗上,握在手里,装在瓶中。不知它的名字,只好唤它“小花”。搬家后,我曾特意去寻觅它,虽然也有,但三三两两,远不如故乡繁盛。在岁月漫漫道路上行走,开心之日,我或许遗忘了它,但逢悲伤痛苦的时候,小花仿佛又悄然撑起阳光,在我眼前微微起舞,挟带着田野纯朴得近乎神圣的气息,唤起我异样的情感,给我捎来亲切和安慰,不知它的名字,我愿意唤它“小花”。故乡的小花,你就这样牵携着鲜明的童年情感的烙印,穿插进我的生命,伴我走过一生的路吗?

托载起我的小花的,正是故乡的土地。

中条山铜矿属于山区,山雄伟中蕴藏秀气,水清浅里泛出灵致,绝不缺乏可赋予孩子的情趣。儿时在山上玩得倦了,顺手掬一口溪水,和同伴斜躺在山坡上,望见群峰兀起,被夕阳照应出粗犷的线条,俨然充满金属的质感,令你疑心只要轻轻叩击,便可闻其亮脆之声回响山谷,却又透露几分古朴,几分苍茫。那一刻的感觉震撼心灵。后来,我曾试着去写它,但拙笔无灵,左涂右改,依然刻画不出山之精神、山之魂魄!我一向钟情于山,深入骨髓,现在想来,亦是故乡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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