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4-4-22 10:15:22

爱给人讲故事的母亲


讲故事 管喻 作

管喻/文

记忆中,我娘总是忙忙碌碌,一天到晚没有歇息的时候。用她的话说,就是“不时闲”“不停气儿”;用我爹的话说,就是“忙得连个放屁的功夫都没有”。爹的话虽然糙一些,但我觉得它就是普通民众形容自己的“忙”的最贴切语言。

我娘35岁生我,我在她身边成长的时候,她正值中年。那时的一个“忙”字,不知吞噬了她多少话语和多少欢笑。因此,娘那时不多说话,要说也是短话。只有在夜间结束了手头的“要紧活”之后,娘才会放松一些,把白天急促的说话语速放缓,平心静气地跟我们说话,有时还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

斗转星移,时光行进,“年增岁月人增寿”,娘步入耄耋之年后,她的生活也步入悠闲、幸福的时代。用娘的话说“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她说:“都说神仙这也好那也好,我现在的日子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钱有钱。想吃啥、想穿啥、想买啥,那还不是动个念头就行了?真是吃不完、穿不尽、花不完。你看我现在,一人住的屋子比过去咱们全家人住的屋子都宽敞。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电扇,就跟神仙洞一样,一点儿不差哩!”

若问她怎么知道神仙洞就跟她住的差不多,她就说:“谁见过神仙洞?不过,它就是再好呀,也不过就这个样儿吧!”

娘80岁左右的时候,突然变得话多起来。她的话多,并非是说话啰唆或喋喋不休。之所以说她说话多,是她开始频繁地给身边人讲故事了。

不管是谁,不管她认识不认识,只要坐到我娘跟前来跟她说话,你就会很快变成她的“故事听众”了。我娘说不过三句话就开始给你讲故事了。至于讲什么故事或怎样讲故事,完全取决于你当时跟她说的话引发了她什么联想或者勾起了她什么记忆。她的这些联想或记忆,便是她要给你说的故事,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扯出来一串故事来。

“一个十五六岁小伙,有个瞎眼的老娘。娘俩就靠要饭过日子。可是旧社会家家都穷,要饭也不好要,平时都只能要到人家的残汤剩菜。这一天,小伙要到一个热蒸馍,就把它揣在怀里赶紧回家,想叫娘能吃上热馍。谁知他半路上茅房,一解腰带,蒸馍滚到茅粪边,小伙赶紧把它捡起来回了家。他点着一堆柴火,把蒸馍埋在火灰里烤。烤黄烤焦后,把外头沾了脏东西的馍皮剥下来自己吃了,把干净的馍瓤给娘吃。他娘听见他咯嘣咯嘣吃得香,就想吃他的馍皮。小伙赶紧把馍皮塞到自己嘴里说:‘我已经吃没啦。’”——这则故事是劝人“孝顺老人”的。

“韩介公的奶妈手脚不干净。她在韩家停的时候长了,就跟韩介公家的狗熟悉了。黑夜,他两口子去韩介公家的磨坊偷白面、背蓝炭,狗都不咬。后来,韩介公也察觉到奶妈是贼,就把奶妈给辞退了。奶妈就断了生活来源,她男人只得变卖家里的东西。一天,他卖给收烂货的一盘井绳,谁知正巧叫学校伙夫看见了,说这是学校水井丢失的。这一下,官府就把奶妈的男人叫了去,用弓弦绑住拇指吊在柳树上。后来判他坐了牢。奶妈没钱给他送饭,他饿得病得都快死了才被放出来,出来后没几天就咽气了。最后,奶妈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则故事是劝人“饿死不做贼”的。

“我爹(公公)上午把家里的骡子牵到集上卖了,卖的银圆没离地方就全部还给了债主。可是土匪还是闻见腥味儿来了。半夜,他们进了我家的窑洞就要银圆,我说已经还了人家了,土匪不信,举着**说拿不出钱就要人命,我就哄他们说银圆埋在棉花籽底下。然后土匪就圪蹴下,端着油灯刨棉花籽。我心想这土匪不会善罢甘休,就一下抱住他的后腰推倒他,并把他搁在腿上的**弄掉。可是灯灭了,枪没掉。土匪手伸到后背,朝我头顶开了一枪,我就啥也不知道了。后来,村里请了退休老军医给我看,他说,老天保佑我这有良心的,**打进去,拐了个弯又出来了。他一分钱不要,用他的好药给我治伤。伤还没有完全好哩,就听说那个勾结土匪来抢银圆的人,早被土匪挂在柿子树上了。”——这则故事是劝人“好有好报、恶有恶报”的。

“1947年运城解放的那一天夜里,满城是枪炮声。我住的院子也落了几颗炮弹。城里的国民党兵不让点灯,我就用棉褥子把窗户堵住。为啥要堵窗户?我要点灯给人家18件军大衣锁扣门儿、钉扣子。这是一个军官半后晌背来的,说好工钱是半布袋小米。为了半布袋小米,我不管它响枪响炮,赶了一夜。刚做完,就听见枪炮声不响了。几名士兵跑到院里喊:‘老乡们,都出来吧!’我赶紧把军大衣给他们说:‘快把小米给我吧!’他们不明白这回事儿,一问才明白,这军大衣要交到部队上去。我说不给小米,军大衣不能拿走。他叫我跟他到阜巷街公所,那里是指挥部。他叫人给我装了半袋小米说:‘老乡,拿回去吧,我们是解放军,不会坑老乡的。’原来解放军都进了城了,我还当是国民党兵哩。”——这则故事是说她亲身经历的趣事。

我娘1919年出生,7岁时外祖父历经磨难,带着她从山东逃荒到山西运城。她逢灾受难,几生几死才活了下来,并且在改革开放之后过上了好日子。她的人生经历本来就是传奇,这些传奇都变成了她的一个个精彩故事。

我娘虽不认字,但是她记性特别好,她听人讲过的故事,能够过耳不忘。这些故事,自然也进入了她的故事库。

我娘还善于表达。她是普通老百姓,因此只会说大众的语言、老百姓的话。她说话形象生动,词汇丰富,而且形成了自己的语言特色和风格。加之我娘说话叙事能力很强,她的故事就很抓人。

正因如此,我娘的故事通俗、朴实、沧桑、原生态,几乎没有进行艺术加工,因为她不会也不需要这样。她的故事听起来有头有尾,很有故事性,而且都能“自圆其说”。其中许多故事,都是她亲身经历的实事,因此别具一格。我活了大半辈子,读了不少书,看了不少影视剧,听过不少故事,可是,至今还没有发现我娘讲的这些故事跟它们叙述的故事雷同或“撞车”。

我娘活了一辈子,讲了一辈子故事,她实际是向世人讲她自己的生活,讲她自己的人生。她80岁以后进入她讲故事的巅峰时期或叫黄金时代,一直讲到95岁辞世的时候。

我娘讲的故事数量多,内容庞杂。我从小就听她讲故事,听了整整60年了,也还有我没有听过的故事呢。她的故事就像一篇篇长长短短的报告文学,是她的那个时代底层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它折射了社会的发展变迁,是以往岁月的记录和影像,也是以百姓眼光对人间世界的观察和审视。它们串缀起来形成一条五颜六色的的历史项链,之中凝结着普通民众的辛酸与无奈,也饱含着他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与热望。

我娘用她的智慧和理解反复讲述这些故事,诠释着中华民族最基本的传统道德,传播着亲情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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