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 陈琦 散文
我为人师的经历是从旧村落的一座娘娘庙开始的。那里曾留下我的青涩足迹和纯粹的欢乐时光,又因被娘娘庙的“神秘”气氛时时萦绕,各种复杂情愫让我难以忘却。20世纪70年代中期,村里学校老师特别短缺,那时的我刚刚高中毕业,学校的张校长找到我,让我临时去当代课教师,我也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当面应许了。那天,张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好多好多,眼里充满了对我的信任和期待。
第二天,我就满心欢喜地去了学校。学校设在村北的娘娘庙,进了门,右边是个老戏台子,沿着小路往前走,迎面是两棵直插云霄、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浓荫之下的校园显得格外宁静。老槐树对面就是娘娘庙的月台,月台上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土房子,也就是孩子们上课的教室。看着这里的一切,我心里满是高兴和欢喜。
几条长木凳子一溜儿摆开,正前方是用泥土糊成的黑板,两边的窗户是仿古菱形样式,上面裱着发黄的旧报纸,窗台上放了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和一堆五颜六色的粉笔头,这就是孩子们的教室。再往里走就是我的办公室,房里的设施也极其简陋,一桌,一凳,一个土炉子而已。一张床板,下边用砖头垒成柱子,床板支撑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我找了些麦秆子铺在上面当床垫,再把床单往上一铺,床就简单铺好了。床边的墙体裂了几条缝,我就给墙体抹上浆糊,小心翼翼地用几张废旧报纸裱糊起来,看着还挺整齐。用了半天时间才算收拾好,我也好像从土窝里钻出来一样,灰头土脸的,衣服也弄脏了。
一天晚上,我坐在咯吱作响的桌子前批改作业,油灯的火苗摇晃着,烟雾缠缠绕绕,鼻子被油烟呛得透不过来气。吹了灯,躺在床上刚合上眼,突然一阵响声传来,我屏住呼吸仔细听,原来是老鼠出洞了,它一会儿窜到纸箱里咬,一会儿又跑到报纸裱的顶棚上跳,我顺手抄起一个扫把扔了过去,老鼠立马没了声响。我躺下刚睡着,又是一阵扑通扑通的响声,伴着一股怪味,那老鼠从我头上踏了过去,吓得我赶忙爬了起来,燃起几根火柴找老鼠。找了好久都不见它们的踪影,只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小洞。我举起木棒,屏住呼吸,准备给他们一个“痛击”,等了十多分钟,却没有一点动静。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我便又一头钻进被窝。结果睡了不到两个小时,那可恶的老鼠又开始啃纸箱,我用被子蒙住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索性拿着木棒把那个老鼠洞堵住了。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还有一天凌晨,我在晕晕乎乎中听到鸡叫了三遍,明白到了给教室生炉火的时间了。平常的我都会提前起床,从来没有睡过懒觉,那天一起来却感觉头上的顶棚在不停地旋转。我挣扎着下了床,刚走没几步就趔趄倒地,费尽全力爬到门口将房门打开才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这时候正好来了两个学生将我扶起来,隔壁的老师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他们一看我是煤气中毒,赶紧把房间窗户全部打开。这一天太惊险了,但我还算幸运,躲过了一劫。
慢慢地,我适应了在娘娘庙教书的生活,和孩子们也建立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娘娘庙的夏天也十分美好。那时候缺电,停电是司空见惯的事,一停电我们就要用到油灯。学校里的保管曹老师是出了名的“小气鬼”,他每次都是一根一根数着给我们发火柴。一次,不知怎么了,他突然停下来把老花镜戴上,将火柴放到桌子上又重复数了一遍,我在旁边看着,不敢笑出声。还有一次我去给油灯添油,曹老师把油瓶拿出来手一抖,添的油超出了界限,他又把那油倒了出来,对我说:“还有好几个老师要添油,你受点屈吧。”曹老师给我们发备课本时,也会把两张大白纸折叠,割成十六开大小,然后用订书机一订,最后还要登记签名才能领到。但我们都没有怪他,因为大家都知道学校没有经费,花一分钱都需要向村里申请。
其实,曹老师对自己也很严格。那时候,学校给老师发的煤都是用秤称的,那点煤一个冬天根本不够用,他经常不生炉子,给自己裤腿裹上一层塑料布用来御寒。早上冷了,舍不得生炉子,他就用一堆废纸在土炉里燃几分钟,纸灰弥漫,烟雾缭绕,倒是有了一点点热气。那时候,学校规定老师房里的单门帘一年换一次,棉门帘两年换一次。但倒霉的是,那年我的单门帘、棉门帘都被小毛贼偷走了,校长同情我,就送了我一个旧门帘。旧门帘只剩下半截,中间还有一个小洞,露出模糊褪色的“土乐学校”字样,挂在门上迎风飘扬。那时候,老师办公室没有电扇,热了就用凉水冲一下,一把竹扇子就能度过酷热的夏天。吃完晚饭,我们坐在娘娘庙的月台上摇着扇子,谈论着学生们的学习情况,再扯扯第二天的课程和琐事,然后回到各自房间备课。这些趣事成了我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料,也成了我的珍贵回忆。
白天的课程排得满满的,很多事情只能晚上做。老师们会提前把训练的内容写在教室后边的黑板上,站在板凳上一写就是一个多小时,粉笔灰蹭得满脸都是,一个个都成了“大灰狼”。有时候还需要加班刻蜡版,趴在桌子上一两个小时,手有些发麻,眼睛也都熬出了血丝,后边的人还在不停地催促。讨厌的蚊子在周围盘旋骚扰,不一会儿,胳膊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大包,瘙痒难耐又无可奈何。没办法,我们只能把晒好的麦草点燃,房里瞬间烟雾弥漫,蚊子也逃之夭夭。等到烟雾散去,我们两个人合作油印训练题,一个推印,一个掀揭,等到印完,两个人都是双手沾满油渍,脸上黑乎乎的,和黑人差不多,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乐不可支。
到了冬天,娘娘庙里比任何地方都冷,我们穿得也薄,一个冬天就一身棉衣服,没有秋衣穿,只有娘在织布机上熬夜织出的粗糙棉布子,脚上是一双穿了几年的棉鞋,在雪地里行走时,脚被冻得没了知觉。中条山的风,一年四季刮不停。村外的野风肆无忌惮地吹个不停,窗户的塑料布也被吹得裂开了一道缝,发出刺耳的怪叫声。窗外的树梢拍打着,不时有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土炉子的微火奄奄一息,房子里就像冰疙瘩一样,桶里的水也不知啥时候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我们睡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把头蒙得紧紧的,两只脚也裹在一起,半天都暖不热。那个冬天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娘娘庙的后边有一排破土墙,裸露的垛口就像古战场上留下的遗迹,上面长着参差不齐的狗尾巴草。庙的西边是一片杏树林,早春二月,林子里开满堆雪一般的杏花。小蜜蜂也来凑热闹,它们穿行在花海中,嗡嗡作响,好不热闹。没过几天,树上长出了嫩嫩的绿芽,小杏也露出可爱的小脑袋,好像在向我们打招呼。
东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时,我们和孩子们在树下闻着花香诵读课文;中午,我们和孩子们搬着小凳子,在树荫下写作业。杏果成熟的时候,白里透红的杏挂满枝头,走近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树下天天都是欢声笑语,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冬天,老师们带着孩子们一起清扫积雪、堆雪人、打雪仗,一起吟诵“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孩子们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这里就是娘娘庙里最好的去处,是比“百草园”更有趣的地方。
娘娘庙里的教书经历,在我生命里留下了抹不去的深深印痕,这些磕磕绊绊磨炼了我的意志和品质,也让我在困难的日子中学会了坚持和乐观,也成了我勇敢面对人生的强大动力。
初为人师的那段岁月,在历史的大潮流中也翻开了新的一页。20世纪90年代,娘娘庙被整修一新,学校也移地搬迁,一座造型别致的教学大楼在新址拔地而起,孩子们终于走进了全新的学堂,我也开启了人生中又一个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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