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 王凯平 短篇小说
“八万……三条……白玉堂……老黄忠……”
嘈杂的吆喝声,夹杂着响亮的拍击声,冲出二楼的窗口,跌落到院子里,又爬起来,挤进堂屋的门缝,灌入秋红的耳朵眼里。她很容易就分辨出这乱哄哄的吆喝声中的丈夫的声音——
有点沙哑的声音。一股无名的怨气在她的胸腔里滋生、盘旋、膨胀……
“真俗气!怎么都是这样无趣味的人呢?”
平日里对这种噪声耳熟不怪、听之任之的秋红,此刻真有点极度厌烦、忍无可忍了。她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盯着手中的手机屏发呆。
“我该怎么回复他呢……”
五十出头的秋红,虽然几十年前高考时,因为偏科而名落孙山后,但自从结婚,有了自己的甜甜蜜蜜的小鸟巢后,生活还算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她的丈夫,是个精明能干、并不懒惰
的新型农民。这些年,她和丈夫齐心协力、不怕苦累、辛勤劳动,又是种桃树,又是给外地桃商代收桃子,年年都有不薄的收入,小日子越过越充裕起来。二层小洋楼盖起来了,“奥
迪”也开上了,儿子儿媳小俩口在县城做生意红红火火,女儿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这样的光景,在村子里是让人羡慕的,秋红心里很惬意,很满足;但有时,隐隐约约
的一种失落感,就像淡淡的云朵,会飘浮到她的心头。丈夫上初中时半途辍学,念书不多,没事时基本上不看书。她和丈夫在这方面,也基本上没有共同语言和共同爱好。丈夫爱好
的,也就是麻将、象棋和酒,还有网游手游。一到农闲时……
唉——秋红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把闷在心里的那股怨气吐出来,让自己愉悦起来。但她的目的没有达到。
“我该怎样回复他呢……”
秋红的脑际,仍然萦绕着这个念头。谁让她又遇到了他呢?是捉弄人的命运吗?还是长着一双小翅膀的爱洛斯?
今天早晨,秋红送在家里度完假后的小孙孙回县城上小学。把活泼可爱的小孙孙交给儿子和儿媳后,她顺便到县城的“临河综合市场”转了转,买了些衣物。出了市场,走上小石桥时,
她蓦然看到了他,心里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无法自禁地,她喊出了他的名字。他是她高中时期的同学。几十年不见,他的脸庞瘦了,也黑了,但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看到人的心
底。他敞着衣衫,肩上挎着一个精致的鼓囊囊的棕色皮包……她给他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当她和他分手,走了约摸十几步路后,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他仍然站在原地,身子斜倚
在石桥的栏杆上,注视着她。劲烈的秋风将他的头发吹散了,一波一波的上下翻动,这让她忽然联想到一部前南斯拉夫老电影中,一位反纳粹侵略战争的游击队长的模样。她又忽然想
到自己的丈夫,他的半谢的头顶,微胖的脸,惺忪的眼睛,还有因为常喝酒烧了嗓子,而发出的沙哑的说话声。她的心情也像他的头发那样突然间零乱起来……毅然决然地,她向他挥了
挥手,扭过头去,快步走过小石桥,融入县城大街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流中。
“小夜莺,还记得我们高中时期的那些岁月吗?”现在,他在微信里这样问她。他使用了那时调皮淘气的同学们给她起的绰号称呼她。
“怎能忘记呢……”秋红思维的小鸟飞翔着、飞翔着……那些青春追梦的岁月,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怎么能忘记呢?课堂上,才华横溢的张老师,亮开嗓门,引吭高歌,给同学们唱《莫
斯科郊外的晚上》;校园后面的操场边,树荫下,婉转动听的雀鸣声中,她手里拿着英语课本(其实她学英语头痛),和他谈牛虻,谈保尔·柯察金,谈安娜·卡列尼娜,谈玛格丽特·撒
切尔夫人,谈打败“东洋女魔”的中国女排,谈历经坎坷、仍然矢志不渝、执着追求、终于登上艺术殿堂的关牧村……甚而至于,他(她)们理智的堤坝险些崩溃,差点傻乎乎地干出一些
荒唐事来……
想到这里,秋红感到脸有些发热。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赶紧走到桌子边,坐到椅子上,拉来镜子照。她端详着自己一头的秀发,红润的脸蛋,黑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也谛视着自己
眼角的那几根细小的鱼尾纹。她的脑海中这时冒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句熟语。
“我开始变老了吗?”她想。
院门一响,院子里传来流行歌曲的哼唱声。接着,这流行歌曲的歌唱家推开堂屋的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条肉球一样的卷毛小白狗。从他的步态和哼唱声中,秋红知道,这小子又喝
了酒。“歌唱家”走到秋红跟前,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大鸭梨。
“嘻嘻,嫂、嫂子,吃。大、鸭、鸭、鸭、鸭、鸭梨!”
“你,舍、舍、舍、舍得?”秋红故意问。这小子喝了酒就大舌头,就这德性。
“歌唱家”把大鸭梨一下子蹾到桌子上,“孝、孝敬嫂、嫂子的,还、还、还开、开玩笑咋、咋的?”
他看到秋红的目光已经移到屋子地面上那只转来跑去的卷毛小狗身上,急忙赶它,“出、出、出去,玛、玛利亚!”
将小狗赶出门,“歌唱家”闭上门,又走到秋红跟前。
“上、上网哩,嫂、嫂子?嘿嘿,老、老姐……”
“别叫我‘老姐’!”秋红打断了他的话。
“咋、咋啦?”
“我不喜欢‘老’字。”
“那、那不、不叫你老、老姐,还、还能叫、叫你小、小、小……”“歌唱家”急忙煞住口,改口说,“嫂、嫂子,今、今儿个,你、你这是咋、咋啦?情、情绪不、不太对、对劲嘛。”
秋红没有说话。
“噢,我、我明白啦,更、更年期烦、烦恼,嫂、嫂子,你、你多、多、多保、保重,我、我这就、就走,我、我到、到楼、楼上去。你吃大、大、大、大、大梨。嘿、嘿嘿……”
“歌唱家”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把门掩好。
秋红关了手机。她现在心乱如麻,没有心情回复微信。她又呆想了一会,站起身来,穿了一件外衣,顺手拿起那只沉甸甸的大鸭梨,想装进衣袋;但她犹豫了一下,又把梨子放回桌
上。她走出屋门,把门闭上。院子里,那只卷毛的小母狗,此刻正委屈地、本本分分地、一声不吠地蜷卧在台阶下,摇着小尾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她。秋红看那小母狗,看了足有
一分半钟,然后走出院门,把楼上的嘈杂吆喝声抛在脑后。院门外微风习习,阵阵清凉,秋红的情绪一下子好转起来。在傍晚的暗淡暮色中,她匆匆走出小巷,来到被太阳能路灯照亮
的大街上,耳畔立刻响起不远处村部广场那儿传来的有动感的舞曲。这几日夜晚,县文化馆一男两女三位舞蹈老师,都要不辞辛苦,乘车来到村子里,辅导村里的妇女们学跳广场舞。
每到夜晚,村部广场上灯光通明,一派热闹欢快的景象。前天夜晚,那个年轻的圆脸的女老师,给村里的妇女们跳了一段示范性的单人舞;她旋风似的舞姿,将她一身的红妆飞舞起
来,而她手中长长的红绸带,就变成了一只快速旋转的火凤凰……全场一片喝彩,秋红更是看得心潮澎湃,如痴如醉……
秋红感觉到,仿佛一片圣洁、绚丽、灿烂的云彩飘在她的眼前,在召唤着她,催促着她,她快步向乐声飞扬的村部广场走去……
王凯平,笔名“海隅”,六O后,山西省新绛县人。函授大学毕业,曾做代课教师。直面生活,思考人生,热爱读书写作。一个漫漫文学之路上的追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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