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后牙 发表于 2024-8-7 11:27:18

交公粮 鲁玉琦 散文

一本“农业税(公粮)手册”收藏在衣柜里,红彤彤的封面依旧闪烁着四十多年前的光泽,密密麻麻数字勾起我一段难忘的回忆。

包产到户的第一年小麦大丰收,我趁好天气晾晒公粮,小麦晾晒在自家砖窑顶上。正晌午,走上窑顶,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脚踩在麦粒上烫得直“吸溜”,麦粒咬在嘴里“嘎嘣”响,俗语说得好:“凉收玉米,热收麦”,现在是小麦入库的最好时机,我又一次“扬场”、装袋。最后剩下一些边角的麦粒,混杂着麦糠,老婆端着簸箕一点一点忽闪着,汗珠从额头滚下,后背的衣服湿透了,变成了一张大地图,我忍不住说:“就这一点麦糠怕啥,装在麻袋底,谁能发现”。

我是一个急性子,也是第一年用自家的粮食交公粮,心里揣着一团火,既热心又着急,恨不能插上翅膀立马飞到粮库。一看太阳还早,干脆今天下午就去交
公粮。小平车装了四麻袋,足有七百多斤。交公粮地点是战备库,离我们有七八里路,驾辕的是我,双手握着车把,右肩斜拉着一条背带绳,虽然载重过
多,小平车走起来有些晃悠,这对我来说可谓牛刀小试,想当年当装卸工就是这副模样。“上坡弯腰冲,下坡伸腿蹬”这些要领我熟练掌握。老婆紧随其
后,手扶着车翼,成了很好的帮手。

到了龙王崖,转弯去战备库是一条土路,交公粮返回的人告诉我们:再上一里多坡就到了。一道土坡路,路面坑坑洼洼,车轮碾压出两道辙印被一层尘土覆
盖着,小平车刚一滑进车辙,就左右摇晃起来,我摁住车把,拼命掌握平衡,总算是有惊无险。一条慢上坡,老婆使劲推,我猫着腰向前拉,小平车缓缓前行。快到顶了,一个不到五十米的陡坡横在眼前,让人望而生畏,我放慢脚步,心想是否和后面拉车的人一起组合呢?突然觉得我的小平车轻松了许多,忽
忽悠悠在上坡,扭头一看两个小伙正帮我推车,我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们都是交公粮,互相帮忙理应当。”铿锵话语里带着急促的喘息声。

我一鼓作气拉着满载公粮的小平车上了坡顶。车停在路旁,不由自主地喘了几下,还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一串串汗珠溅在脚下,尘土里增添了一行
小坑。顾不上许多,急忙返回帮忙推车。

战备库隐藏在一条小山凹里,走进沟口才能显出“庐山真面目”。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好家伙,一条沟壑里隐藏着一溜砖卷窑洞,“深挖洞,广积粮”的
战备库让人耳目一新。站在远处抬头张望,两处帐篷下各自设有过磅处,横七竖八停满了小平车和小四轮,排队等待过磅,称完一份就可以向前挪动一个位
置,男的拉车,女人推,这种夫妻双双交公粮,是实行包产到户后的新事物。也有年轻人拉车,老人推,这种父子组合,体现了以家庭为单位的人心所向。
小四轮夹杂在中间,每次挪动位置,都要操起摇把重新启动,烟筒窜出一束火星,“突突”冒起一股黑烟。我拉着小平车排在队伍的最后,仿佛在赶末梢
会。

粮库的东边是一排砖瓦房,其中一间房屋的窗户下半边敞开着,旁边贴着一张“结账处”的红纸,窗户前排着一溜长队,有人撩起衣襟擦拭脸上的汗珠,也
有人手持小红本查看那些数字。有一位刚结完账的中年妇女,手指生硬地数着纸币,笑容填平了脸上的沟壑。

我乘排队等待的时间,到过磅的地方观阵,过称处人头攒动,抬麻袋过磅的,扛起麻袋入库的,一片聒噪声。一位满脸络腮胡的质检员站在磅秤旁,眯着眼
睛,脸膛像青柿子般,不停地吼叫着“别吵”,手里握着一根明晃晃的铁杆,“嗖”的一下插进口袋,铁杆一头是空的,带出的麦粒倒在手心,反复㨐拉观
察,有土粒、麦秸、麦糠的吆喝着“杂质多,去过筛。”没有杂质的继续检验,手心的麦粒往嘴里扔几粒,咬嚼几下,“嘎嘣”响的合格,咬着软绵绵的,
听到的是“拉回重晒”的命令,有人狡辩,质检员语气肯定:“我是老验粮员,牙一咬就知道干湿。”

偶尔有一份需要返回的,大家知道来一趟不容易,替他感到同情和惋惜,可是反思一下,麦粒水分大容易变霉,整个粮库腐烂咋办?可不能让一个老鼠坏一
锅粥,看来质监员的做法是对的。

做贼心虚,我自问“有麦糠呢?”仔细一想“麦糠与水分和土质不同,它引不起腐烂”一种自我安慰使加快的心跳恢复正常。夕阳西下,山坳里很快拉起夜
幕,我的心里暗自高兴,这下光线暗淡,也是我蒙混过关的好时机。谁知粮库准备充足,未雨绸缪,霎时间电灯打开,白炽光照得人眼睛都疼。轮到我了,
麻袋从小平车卸下,我觍着脸,流露出一种献媚、侥幸的眼神,质检员阴沉着脸连瞅都不瞅,并命令解开麻袋口绳,反复翻腾,查看颜色、纯度、饱满度、
杂质等,空心铁杆刺麻袋是常规,逐袋检验,不留空隙。快到那袋含有麦糠时,我心里直打鼓,暗自祈祷“老天保佑,铁杆插在上半截就好了。”俗语说得
好“怕处有狼,咬处有虱”,质检员不偏不倚正好插进下半截,掏出的小麦放在手心,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质检员吆喝着:“这袋粮食有麦糠,重新过
筛。”

质检员的话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圣旨,周围人帮忙将将麻袋放在我背上,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筛子走去。老婆嘟囔埋怨“实路好走,虚桥难过。别再偷工
减料想好事了。”我缄默无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支撑好的筛子像一道斜坡固定在砖台上,筛子分两层,上层筛眼粗大,下层筛眼细小,我
用木铣将麦粒洒在上层,珍珠般的麦粒滚动着,从窟窿眼缓缓漏下,在夹层里哗啦啦流动,麦糠麦秸挡在上层,细小的土糁飘落在地下,筛过的麦粒净涮涮
的,一点杂质也没有,老婆将麦粒再次装进麻袋。粮库设施先进,这家伙真管用,比家里用簸箕快多了,我开玩笑说:“明年交公粮,还在粮库过筛。”

麻袋重新挪到过磅处,质检员重复原来的动作,吆喝了一声“一等”,我心里明白,选用旱地优质小麦交公粮肯定是一等,物有所值的滋味真美。刚要和老
婆抬麻袋,周围的小伙抢争帮忙,抬上磅秤,开票员在三联单据上书写了721斤的字样。

磅秤紧挨着粮库门口,我摆好蹲下的态势,不用吱声,就有人帮忙,农村人质朴厚道,交公粮大家都凑在一起,似乎是一种缘分,更能体现百姓吃饱肚子后
那种爱国的情怀。两个年轻人抬起麻袋放在我脊背上,双手拽着麻袋,像背负着一座大山迈进粮库门槛,一股阴森森的凉气扑鼻而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冷
颤,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这窑洞足有三四十米深,怪不得这么阴冷。窑洞里亮着灯如同白昼,脚下用芦席垫铺,小麦堆延伸了十几米远,流沙般的斜坡面
铺着一块又长又宽的木板,门口站立着仓库保管员,监督着、吆喝着“都要上木板,往顶上倒。”我站在木板上,差不多二百斤的麻袋压在脊背,刚一迈
步,腿打颤、身发抖,像牛陷泥潭难以起步。后面扛麻袋的人着急等待,吆喝着”上呀”,保管员睁大眼睛厉声吼道“快上木板”,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我
一个人身上。

我是一名医生,一个拿手术刀的人,干起笨重的体力活有些力不从心,扛着麻袋上木板,对我来说好比赶鸭子上架,有些强人所难,再加上一下午的折腾,
确实有点疲惫。环境和气氛营造自信,大家的吆喝声从反面给了我力量,保管员犀利的目光刺激了我的神经,困难面前没人会可怜,只会显得自己无能,力
量不是储藏在蜜罐里,而是尘封在自己心中。我无奈地抖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伸脖子,爆发出一股平生罕见的力量,咬紧牙冠,邦紧腿部肌肉,就连胸腔也
憋得像要快爆的轮胎,脚步在陡峭的木板上挪动,一步、一步终于走上了木板。正在喜悦手可触摸窑顶时,脚下一滑,麻袋连人一起翻倒,双腿陷在麦堆里
动弹不了,只能顺势倒出麦子,灰溜溜地夹着麻袋返回。接受上次教训,总结扛着麻袋上木板的要领“瞅准木板脚蹬稳,身体前倾不走神”再次扛起,信心
十足,脚下有根,觉得稳稳当当,到顶后撂下麻袋,解开口绳,掂起一角,金黄色的麦粒如瀑布一样倾泻而出,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涌上心头。

最后在会计室结账,超额完成粮食统购任务,足额缴纳了农业税和公摊费用。

天黑了,星星眨着眼睛,月光照亮回家的路,我思索着“种地纳粮……”

作者简介:

鲁玉琦山西垣曲人,与共和国同龄,运城市作协会员。

部分作品在《山西日报》《运城日报》《运城晚报》《河东文学》刊登,常在《作家新干线》《黄河原创文学》等多个网络平台发表作品。<br>标题 : 交公粮   鲁玉琦散文<br>作者笔名 : 鲁玉琦 <br>图文 : <br>联系人:压后牙<br>手机号:交公粮 <br>微信:交公粮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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