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那片湖_散文_赵应征
一
我们村前的那片湖,叫伍姓湖。从我儿时起,到现在,它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它从来没有走出我的视线。
湖边长着密密麻麻的野草。它们有野刺蓬,有野葵花,野葡萄,有灰条,甜须,有马蔓草。它们从大老远向我奔来,在我脚下亲昵的不愿走开。它们都有不俗的名字,我可以呼唤出它们的名字,我想,它们能听到我的呼叫声。它们看到我也同样会呼叫出我的名字,只不过它们呼叫我的名字时,我却听不到。
在湖的上空和湖中,有很多飞鸟。它们有野鸭,苍鹭,白天鹅,还有喜鹊,灰喜鹊,山雀,山鸡。它们在自由飞翔和在湖里捕食。它们看到我,发出友好的问候。有几只飞鸟,从天空往下飞,天空中好像有一个很大的陡坡,几只飞鸟沿着那条陡坡往下飞翔,由于速度太快,没有刹住车,直接冲到湖面,差一点就掉进湖里。有几只飞鸟,高兴的在我身边环绕了一周后,开始沿着天空中那条陡坡往天上飞,由于是逆风飞翔,空中的坡势又很陡,我看到它们一个个都喘着粗气。还互相呼叫,互相鼓励着。
野草和人同在一片蓝天下都享受着阳光和雨露的沐浴。野草在春天开始生长,经过一年四季后,到了冬天就不再有生机。虽然在严冬开始枯荣,可是到了来年又会生机勃勃,获得重生。人也和野草一样每天享受阳光和雨露沐浴,人也经历一年四季,人虽然比野草寿命长,但是野草第二年可以重生,人死了之后,却无法复活。
从这个意义上讲, 阳光对万物生长是公平的,可是人在阳光下,从童年走向暮年最后却化为灰烬。而眼前这片湖却永远不会改变,湖从我认识至今,看到它仍然是那样宽广,那样苍茫,那样的清澈而浩荡。
现在在环湖大道上,整天都有拥拥挤挤的人们前来观光,有的是骑着电动车,有的是开着三轮车,还有的是徒步的。他们一旦进入那条环湖路,就会失去人身自由。他们进入到环湖路,就等于把一切交给了路。他们在那条环湖路上任意一个景点逗留,都不是自己的选择,决定权在路的手里。路想将他们带到哪里,他们才能到达哪里!
观光的人都有一颗贪婪的心,都有强烈的欲望,每个人都想把湖里湖外的风景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即便是在梦里,也不想让它长着翅膀的飞走。可是留在他们脑海里的都是复制品,真实的风景,谁也带不走,要看真实的风景,你只能再次前往。
二
小时候,我在湖里捞鱼,在湖边割猪草,可是小时候从来没有做过一次有关那片湖的梦,长大了,那片湖却经常在我的梦里出现。
这又是为什么?我想小时候不做有关那片湖的梦,是被父亲打怕了。梦也是怕挨打的。现在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梦也知道我的父亲已经去世,所以梦才会从那片湖里像鱼一样,游入我的脑海里。
我从小在湖边长大,对这片湖再熟悉不过了。什么地方水深,什么地方水浅,什么地方是水蛇出没的地方,什么地方曾经掉进去过人,再没有出来过。什么地方是野鸭下蛋的地方,什么地方是苍鹭和大雁的栖息地。甚至风先从哪一边刮过来,最后又在哪里落脚,雨先从哪里开始走过来,又在哪里停住脚步,我都一清二楚!
这些天,天气炎热。但仍然挡不住人们前来观光游玩的脚步。我在那些观光的人流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其实我最先看到的是他的后脑勺。在拥挤的人流里,有一片阳光落在一个人的后脑勺上,那片阳光像手电筒发出的一束光,单独的照在他的后脑勺上。然后从后脑勺慢慢的飘游到他的后背上。这个人的背,向前弯曲着。几乎成了个直角。
这个人的背,在我幼小的时候就看到过无数次。这个人的背,在我们村庄好像就是唯一的。没有之二。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过去我老家隔壁的王贵生叔叔。我怕认错人,只好隔空喊话了。我朝天呼唤了一声“王贵生叔叔”。我的声音被风带进他的耳朵。声音应该是有辨别能力的。声音能在众多的人流中帮你找到我所要找的人。
王贵生叔叔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点迷离,像睡梦之中的眼神。他没有回应我,我估计我的影子被挡在他的睡梦大门之外。一旦我的影子走进他的梦里,他会将他梦的大门关闭。这样他就接纳了我的影子。
不管他认出我还是没有认出我,这都无关要紧。反正我没有认错,他就是王贵生叔叔。
在我的的记忆,王贵生叔叔在我们村庄是最勤劳的打鱼人。那时候,他四十多岁,或者五十岁吧。他那时候可以说,是全村每天起床最早的人。别人都是鸡叫狗吠才起床,而王贵生叔叔却不这样做,他认为,鸡不叫是鸡的事,狗不吠是狗的事,天不亮也是天的事情,他自己有自己的起床时辰。他自己心中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时辰,时辰一到他就自然会起床。
那时候,大地还一片漆黑,他一个人心中的天就悄然亮了,他起床后,从院子里提起小木船,将其抗在左肩膀上,一只手抓紧船帮,另一只手提着木桨就去开始一天的劳作。
他走出村庄,沿着那条他走过无数次的土路向那片湖走去。他在那条小路上行走,用不着阳光,月光和灯光去照亮,尽管野外一片漆黑,但他一个人的心中是明亮的,一个人但凡心是明亮的,眼前的路再黑暗,他也不会走歪。
那时候,由于雨水充足,湖里的鱼很稠密个也很大。王贵生叔叔虽然没念过几天书,没上过几天学,但他懂得一个浅显的道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他就是这样起早贪黑的一边干着地里的活,一边去湖里打鱼。不过,他把打鱼的时间排列在他人生中最突出的位置。
他靠着自己锲而不舍的精神,坚强的毅力为他的家庭奠定了一个相当可观的经济基础。
后来儿子女儿都依靠他的打拼,让他们都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工作。
不过中年的他,被岁月压弯了腰,他感到自己也该休息休息了。于是放弃了他最拿手的活计,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晚年生活。
一天,我在湖边散步遇到王贵生叔叔。我说“贵生叔,村里的人都忙着自家地里的活,你怎么有闲工夫压马路?”
他笑着说:“世上的活多着咧,我就是下辈子也干不完!”
也是这个道理。我在想,其实,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想去干活,就有活干,你不想去干活,就没有活干。一个人一生都在不停息的干活,你在干着,没有人能代替你干。属于你的活,也只能等着你去干。你不去干了,活也就闲在那里,你闲了,活也闲了,其实也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
三
现在一有空闲时间,我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村前的那片湖。看着湖边和环湖路上那拥拥挤挤观光的人流,我有点发呆,有点匪夷所思。怎么每天竟然有这么多的游人前来?是他们的脚闲的无所事事,还是他们屁股下面的汽车,三轮车,电动车闲了无事,将他们带过来观光揽胜?其实不是,总的来讲,应该是眼前这片湖闲赋了几十年,闲的有点慌,有点寂寞,是眼前这片湖才将前来观光的游客召唤来的。没有这片湖的召唤,谁也不会打老远跑来。
这片湖不仅召唤来许许多多前来观光的游人,还将我们村庄里许多即将失去和已经失去劳动力的老人,残疾人召唤来。让他们不再无所事事,让他们有了事情干,有了挣钱的门路。
现在虽然是盛夏,但前来观光的人仍然是络绎不绝。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在湖里的环湖路上,在湖外的马路上,到处都是前来观光的人流。
对于这些现状,我并不感到稀奇。因为人和人有什么看头,你长个鼻子眼睛,他也长个鼻子眼睛,你有两只胳膊两条腿,他也不会比你多长一只胳膊一条腿。让我好奇的是——在湖西边,也就是湖的卡口外,有好多我们村庄的熟人,他们有的坐在三轮车上,有的坐在电动车上,一只脚在电动车的脚踏板上,一只脚放在地上。他们看起来都很悠闲,一旦看到从大路上过来的人流,就奋不顾身的开着三轮车、电动车,朝前来观光的人们走过去。
我在一边看的很惊讶,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正当我迷惑不解的时候,福学开着三轮车从我身边经过。他告诉我,原来他们是靠拉人挣钱的。
也就是把前来观光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外地开车或坐长途汽车来的自驾车或公交车只能停在湖口不允许入内),用自己的电动车,拉上客人在环湖路上绕一圈,凡坐车的游客,每人坐一次三十元,不过也看具体情况,遇到和你讨价的游客,二十元也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片湖昔日荒草丛生,蚊虫满天飞。经过政府综合治理后,成为有名的旅游景点。
噢,我计算了一下,起码有二十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我们村里年老体弱的老人,或者是在打工赔了钱的人,还有一些在村子里不愿意下地干活的懒汉人。都在湖前干起拉人的活。
我们家后巷子里的老汉李学鳌,今年73岁。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头脑有点笨。过去跟着村里一个建筑老板,给别人盖房子。他是土工。那时候干一天活只能挣到80元钱。后来不小心从脚手架摔下,如今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能外出打工,一直在家蹲着。自从村前那片湖开发出来,成了旅游景点后,他购买了一架三轮车,靠拉人挣钱。每天最少可以挣到200多元,最多一天可以挣到400元。他笑着对我说,过去在外面出那么大力,流那么多汗,从别人口袋里往外掏(挣钱)那样费劲,没想到现在坐在家门口,钱却从别人口袋里很轻松流入自己腰包。
更让他最为自豪的是,过去他跟着工头干活,人家称工头为老板。动不动就喊老板。老板长老板短的。而他只是一个小土工,一点名分也没有。在工地只能被工友直呼其名。现在他开着三轮电动车拉客,别人都叫他老板。他坐在阳光落满湖边的三轮车上,悠闲的抽着劣质烟,翘起二郎腿。有前来观光的人要坐他的车,就会上前和他搭讪。嘴里就指不定的说,老板走不走?老板拉不拉客?当他听到别人这样唤他时,他有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他感到过去多年没被人称为老板,现在一下子都给一次性补上了。
藏志州过去是我们村的老村长。后来不幸得了脑梗 ,整天坐在轮椅上。生活基本上不能自理。在家人面前他成了一个废人。他看到伍姓湖游人如织,率先购买了三轮电动车,做起拉送游客的生意。现在他靠自己的能力,每天可以挣到200至300 多元。他现在一见到朋友和亲戚就爽朗的笑着说:“我现在也可以挣钱了,不再是一个废人了。”
福学告诉我,现在不仅村子里的很多人,可以在这片湖前拉客做生意挣钱,还有很多妇女、老人,从外地返回老家,被聘请为管理人员,主要维护这片湖的安全和卫生。譬如:有人扔下的烂纸,扔下的**和其他废品杂物。
我看着福学一脸兴奋的模样,我说:看起来眼前这片湖今后就是我们发财致富不可或缺的有效途径了。他笑着说,可不是嘛,我们必须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片湖。
我说:是的。我们每个人一生只能陪伴这片湖几十年,这片湖却要陪伴我们子子孙孙祖祖辈辈几千年或者几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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