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兰小说、文化散文作品对地域文化的自觉表现_文艺评论_李云峰
六、王西兰小说、文化散文作品对地域文化的自觉表现李云峰
(一)反应地域文化,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转变
运城市作家具有一个天然的共性,那就是热爱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工作生活学习于这片温馨和谐的文化环境当中,因此他们作品的选材和表现的着眼点,都无以例外地成为本市
地域文化的表现与反映者,成为俯仰天地、融会中西、贯通古今却始终不弃本土文化为核心的审美特使。
当然,这些作家当中,不乏有表现反映地域文化的自觉意识者,也有欠缺这样的文化自觉意识者,有些只是凭借艺术直觉,本能地从事着塑造人物、叙述故事、表达思想主题与展现艺
术才华的写作,比如运城第一、二代作家的作品中,虽然作品的故事环境、人物身份和事件所反映的内容,都属于这一方水土上的喜怒哀乐,但是对地域文化环境有意识的交代、描述
与欣赏的笔墨都很少,绝大部分作品都只是交代出人物故事发生演绎的时代背景就可以了,往往通篇作品都让作者找不出与众不同的文化地域的参照,就像鲁迅先生批评的那样,把作
品人物故事放到哪里似乎都可以。这是那个时代、那个时期要求政治挂帅、主题优先、人物突出、故事取胜的结果,有关地域文化、风花雪月以及丰富的情感世界的描述,可能会视作
闲笔,甚至被当作资产阶级情调被摈弃,为的是以此突出革命性来。
新时期以来,以王西兰为代表的第三代作家的作品当中,不但视野开阔了,也开始有意识地对切合作品环境氛围与塑造人物需要的地域文化进行交代与描述,甚至是通过特定的地域文
化来衬托、塑造和表现人物,因此产生出不少鲜明的、独特的以表现地域文化为主题的作品。为此我们设专题以介绍王西兰的“舞台小天地”系列小说、文化散文《大唐蒲东》和《不朽
关公》等为例,作为运城作家自觉表现地域文化的代表作家和作品进行阐述。
(二)贯穿于王西兰小说作品当中的“戏曲情结”
1972年《山西日报》上一篇诗歌《女羊倌》应该是王西兰最早发表的作品,随后他的创作一发不可收。短篇小说《闸门》在《山西文学》刊出后,引起很大的反响,并荣获该刊1980年
度“优秀小说奖”;紧接着短篇小说《耧铃叮当的季节》再次荣获《山西文学》1983年度“优秀小说奖”,又荣膺山西省首届“赵树理文学奖”,还被翻译到日本等国家,此时的王西兰已经成
为山西文坛上一位举足轻重、令人刮目相看且具有一定影响的青年作家。
王西兰的小说创作旺盛期,从1980年代前后一直持续到1990年代初期,《价值》《除夕》《今夜选举无效》《今晚有重要电视新闻》《撵狼》《抓赌》等作品除了《山西文学》外,还
常见于《晋阳文艺》《小说林》《奔流》等文学期刊,1989年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耧铃叮当的季节》。虽然作为本土作家,其小说、诗歌和散文作品天然地反映着运城市的地域
文化,婚丧嫁娶、民俗节气、地方小吃、乡俚土语,或应时入景,渲染气氛,或铺垫聚焦,浓墨重彩,形成一道道挥之不去的美妙风景,但与其他已经具有自觉意识的作家相比,王西
兰显得更加突出,更胜一筹。因为在运城作家当中,他是最早以系列作品的形式来集中反映运城这一方水土的特有的地域文化现象的,比如他的“舞台小天地”系列小说对地方戏曲文化
题材的自觉表现,既生动再现了旧时代曾经活跃于西安这个文化大都市的极具地域特色的古老蒲剧艺术的演艺与生存状态,也鲜活表达了秦腔和京剧等其他戏曲艺术在特定年代的生态
状貌,为新中国农村民间走事的乐人群体的生存流变搭桥告慰。这些都极具文化意味,底蕴深厚。
小说《乐人之家悲喜剧》的故事结构手法非常独特,借用戏曲演出剧目场次“开场启幕”“一幕:赵员外家豪富腰缠万贯”“二幕:天不幸遭变故飞来横祸”“三幕:我刘全悔不该把财贝来爱”
到“尾声谢幕”来区分章节。而且以《火好》《挑板鼓》《压轴戏》三个短篇为例,就可以领略、见识作者对河东地区古老的蒲剧艺术的熟悉与痴爱的程度,没有这样的痴爱,作者就不
会把这一题材表现到如此美轮美奂、传神阿睹的程度。相信即使不了解蒲剧的读者,读此作品,也会格外关注蒲剧艺术,甚至痴迷起蒲剧这个有着五百多年历史的传统剧种。
小说《火好》写的是一个在西安做生意的老板余满囤,因为迷恋家乡的蒲剧,竟然自不量力想票一场名角闫逢春的《火焰驹》的故事。大掌柜与晋南蒲风社班主为了成全这桩麻缠事而
百般迁就的幕后故事,与余满囤陶醉其中的痴迷忘我情形所形成的铺垫对比效果,非常精彩,但更为吸引人的,是作者通过人物活动对蒲剧艺术精彩迷人的艺术形式的全方位呈现,或
者说是用这样的精彩呈现来对余满囤的痴迷情形进行推波助澜,让读者也不知道是该关注余满囤票戏的得失成败,还是该关心他痴迷戏曲本身的陶醉忘我,依然迷醉其中,忘乎所以
了。这,不正是作者想要达到的艺术效果吗?请看叙述:
(于满囤)极想自己去登台唱戏。想象着自己蟒袍玉带,粉墨登场,竟有些飘然若仙之感,当然就俞想俞爱,俞爱俞想,连做梦也在喊叫“七棰”“流水”。梦见自己踢袍甩袖,两腿在床上
也就真的踢蹬起来,一床缎被就踢到脚地。冻醒来后不忙拾被,只顾后悔不迭,咂嘴再三,追念不已,真可惜那一板乱弹就没唱到底!
传统戏曲蒲剧究竟具有什么样的魅力,竟能让一个生意人癫狂至此?那么再来读读《挑板鼓》。且不说作者把这个戏装店铺面里面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戏装道具乐器如同相声演员报菜名
那样如数家珍一般一股脑列出小半张篇幅来,读得人眼花缭乱,就看没有被戏装店小伙计瞧上眼的鼓师雷小道老师傅挑选板鼓的行家里手的传神描述,你或许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大
加感叹一番吧:
只见那老汉突然像换了一个人,胸部挺起,肚腹紧收,弓着的腰伸展了,弯曲的两腿也伸的笔直,浑身上下显出一股精神,仿佛一下子抽足了大烟。脸上那疲惫倦懒的神色也不知跑到
哪里去了,精瘦松弛的面皮像瘪瘪轮胎突然打饱了气,一下绷紧,像涂了一层油,起明发亮。他脱下老羊皮袄,往柜台上一扔,两手紧了紧腰带,从扎着的裤腿口抽出一根鼓箭儿来,
眯缝着眼儿盯着板心,用鼓箭儿轻轻击打;
格啦啦,格啦啦。
莫非还要当场显显手艺?小伙子暗笑:这里又不是你们乡下的草台班子。
猛间,那双一直眯缝着的站着眵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忽地瞪得老大,露出刀子似得目光,闪闪发亮,冷冷瘆人。布满青筋的瘦骨嶙峋的手如闪电般一扬,鼓箭儿带着一股风,闪过一道
光,凌空劈下,让人猝不及防,目不暇给,只听见“扎”的一声响亮,板鼓一下透了气,鼓箭儿斜斜插进那板鼓孔里了。
小伙子目瞪口呆,如被雷击。
连一位鼓师都如此非同一般,那么真正的名角大腕们又会是怎样的一番与众不同、技压四座的呢?且听作者娓娓道来:
一到晚上,民乐园、钟楼底、南院门各种声腔悠扬嘹亮,此起彼伏,喧闹得西安城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京戏高亢激越,秦腔凄婉苍凉,眉户缠绵,蹦蹦(就是评剧)清雅,而山西戏
则慷慨悲壮、奔放昂扬、腔高板急、一唱三叹。表演功夫更不让人:闫逢春吹胡子瞪眼,帽翅甩得凤凰单搧翅;董银午踢袍甩袖抖靠旗,大刀抡得像车轱辘飞转;筱兰香更有一手绝
活,《桃花媒》担担竟成了歇后语——两手甩。肩上挑着担儿,两只手在胯下甩着,花梆子碎步如风前摆柳似水上蝴蝶,转弯换肩,连手都不用扶一下的。西安观众看戏眼睛刁是出了
名的,都也不敢小看,听起戏来也不得不说,嫽得很哩,嫽得很哩!
王西兰这样自觉反映地域文化的作品,得到文学评论家毕星星的高度认可:“这些小说在文学的意义上更加纯粹,作者不再理会文学和政治纠缠不清的关系,而是更加专注于人生演绎和
文化蕴含,技法也更加炉火纯青。”评论家张厚余更是进行了精辟的分析与肯定:“作品最显著的特色就是把文化意识浓浓地引入融化到文学创作之中,它的故事性、情节性几乎可以说
全部由‘文化基因’构成。故事情节编织不以一个离奇的生活事件为经纬线索,而是以对与他所驾驭的题材有关的文化现象的透彻了解与纯熟把握作为构建的基石……体现着对传统戏曲文
化的了如指掌的深透把握。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作者对这一系列文化因素的描写绝不仅仅是对有关文化知识的占有,而是从感性到理性,对其整体状貌、神髓有着全面的洞悉。作者把这
些文化性的构件作为一种生活细节和生活氛围,形象而生动地托现于接受主体面前,形成一条环环相扣的情节链。而人物的形象、性格、心理状态……便从这浓郁的文化意识的背景中清
晰、突出地显现出来。”
《送葬》是王西兰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作者以自己生活过的家乡为背景,通过一场面对两位亲疏迥异的亲奶和三奶同一天去世,而“我”却不知道该去哪个坟头送葬的特殊奔丧历
程,在时空交错地叙述一个新旧社会转型时期发生过的家族悲剧的同时,不但揭示了传统封建伦理观念与新社会开始形成的新型人际关系之间的强烈反差与冲突,也在这冲突当中彰显
出来人性善恶,突显出特定时代特定故事所涵盖的深刻而又深远的社会意义。作者以一个作家的文化自觉,通过富有个性的艺术表达手段,以人物对话突显地域性方言土语的亲和力,
以注重晋南地区与陕甘地区的地方特色的描写,达到突显地域文化的不同生存环境对人物产生的影响力,收到增加作品历史与文化厚度的艺术效果。其中一个突出的特色,仍旧是围绕
“母亲”这个人物形象表现出来的几乎贯穿了作品全篇的传统戏曲文化元素。
比如写到抗日时期“我”父亲在西安城的“大隆祥”做庄客的时候,曾经仗义资助逃难到西安的晋南蒲风剧社的故事,便为读者再现了当年晋南的蒲剧艺人艰辛的谋生情形,和他们征服西安
观众的艺术表演成就:
戏班里也算是人才济济、高手云集了,闫逢春、董银午、筱月来、筱蕙香,在晋南也都是名冠一时的泰山北斗。
……闫逢春四折一本《放饭》《杀驿》《拆书》《黄逼宫》和《四进士》,一炮打响;董银午红脸关公戏《古城会》《斩颜良》还有《水淹七军》也是满堂爆彩;筱月来、筱蕙香更是出
手不凡,小生小旦历来又格外叫座:落难书生,相府小姐,花园赠金,皇榜高中,台下观众看得如醉如痴。
作者在写到父母亲带他去古城露天剧场看戏,母亲只是一看开头,就告诉他喜欢谝戏的姑父是抬举山西人的好戏《三滴血》,还说戏里面的人物和姑父一样,也姓晋,打趣姑父。可是
没想到旁边的父亲却压抑不住哭了起来,悲切切地说道:“咱心娃就是周天佑!”等到大伯撺掇祖母密谋着把父亲的大儿子过继到他的名下,深受刺激的父亲在母亲面前大放悲声。母亲
劝说父亲的时候,想起了两句戏词来:“好明月倒被乌云罩,沙滩内,困住了浪里蛟!”1957年全国反右运动波及到村里,村公所贴的画上,都画着一个右派分子戴着墨镜手里拿着刀
子。这样的紧张气氛,让母亲晚上睡觉都格外留心关紧门户,只怕右派们来到村里杀人。她说这号事过去戏台上常演:“那一年西地里黄龙造反,打来了连环表要夺江山。”而最精彩
处,莫过于母亲和如玉姨用写满周仁骂势利小人封成东、裴生骂奸臣贾似道、贺后金殿骂赵光义等大段大段戏词的“大字报”贴到堆满猪粪的西墙上,智斗三叔的章节,真的是把戏曲文
化所具有的鞭挞丑恶、伸张正义、高台劝化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令人拍案叫绝!
戏曲艺术里的芸芸众生相,竟然成为文学艺术史的美感形式记录仪,这种文化保存的价值,在丰富小说题旨内涵的意义中不可估量。
(三)王西兰以地域文化为题旨的文化散文作品
近年来,王西兰的创作重心转向了文化散文。尽管作家自谦这是不能写小说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随着作家展现出来的创作成果《大唐蒲东》和《不朽关公》,再一次见证了王西兰
扎实的文学功底和文学创作激情的爆发,而且从另一个角度体现出一个作家文化积累、思想认知、人文情怀以及精神境界的厚重与高远。
2006年出版的长篇文化散文《大唐蒲东》,集中笔墨抒写了与唐朝共同辉煌的古代蒲州那雍容华贵的人文历史的精彩华章。著作全篇宏大深邃,文气磅礴,文化高度与文学追求珠联璧
合,实现了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统一,是一部实践了“文化高度,文学手法”艺术追求的佳构巨制,是王西兰文学创作的又一个新高峰。一时间,人们争相传阅,求书盈门,成为作家抒写
地域文化、读者了解地域文化、地方政府宣传地域文化的最佳范本参照物。著名作家张石山、文学评论家毕星星、杨占平、苏华等都撰文评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2010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不朽关公》,再次显示出作家王西兰对地域文化题材独到的文化见识与非凡的艺术表现才华。东汉末年从河东运城地面走出去的历史人物关
羽,以自己的忠勇仁义的高贵品格,赢得了同时代君臣和历代官民的共同敬仰与尊崇,至今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思想、精神偶像的生动指代,形成了一种值得文化学人深入研
究的关公文化。但是与此同时,也一直伴随着另一种声音,那就是对关羽这个历史人物的种种质疑与否定。那么作为关羽的老乡,王西兰觉得有责任廓清历史迷雾,从艺术虚构、民间
迷信、历史误解以及混乱的评议当中,剥离和剔除附着在关羽身上的虚妄成分,还原一个本应该拥有的真实形象与高尚风骨的关羽。此作品出版后受到各阶层人们的争相阅读。山西省
社科院研究员周萍在山西日报上撰文评价《不朽关公》为“大手笔”,肯定了此作“不仅写活了关羽,也写活了人文精神,更写活了河东文化与华夏文明。”是“集艺术感染力和思想深度为
一体的文学价值和人文地位堪称上乘”的难得力作。的确从《不朽关公》的一版再版的反响,也证明了王西兰的实力。这部作品也因此成了运城面向全国乃至世界宣传推广、交流研讨关
公文化的一张靓丽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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