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4-8-26 15:55:55

一碗鸡蛋炒饭_小说_白鸥


“解老师,您是解老师吗?”

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一个青年人突然又折转身来,眼光急切、惊喜地望着一位正在遛鸟的老人。

退休后的一天晌午,解振坤正与几个老头在翠湖公园遛鸟。

解振坤,一位出生在昆明城里的老三届高中生。他的“山楂树时代”的命运之舟恰好遇上了“上山下乡”的潮流,于是无可选择地插队到了德宏州一个农场当了20多年的知青。在知青点上,
劳动之余,主动学习,抓住一切可以学习的时间进行学习,并取得了大学专科的文凭。

临近天命之年终于逮着了机会,以招聘方式到了离昆明较近的易门铜矿第二中学,当了一名数学老师。

生性耿直的解振坤,服从学校领导的安排,凭借自己的能力,踏实做事,绝无怨言。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放在学生上。

解振坤抬眼望望:“你是……”

“解老师,您认不出我了?我是您在易门矿二中的学生苏建明。”

“苏建明?”解振坤放下右手拎着的鸟笼,挠了好一阵子阳光下灿烂的一头银发,“不好意思,我……”

很显然,站在解振坤面前的这个自称“苏建明”的年轻人到底是谁,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学生记老师,易;老师记学生,难。

“您想不起来了,不要紧,我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解老师!”

苏建明搀扶着解振坤,寻了一把设置在公园里的胶木靠椅,坐下,然后不紧不慢的叙述了他生命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那一碗鸡蛋炒饭。

二十多年前,五黄六月的一个下午,同学们都去食堂打饭了。三天以来,只在第一天吃过一顿早点的苏建明,独自一人躲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读书。他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埋进书里
去,可是那些字却像受了惊吓的游鱼,逃离得越来越远,而饥饿,却像一匹甩不掉的沙漠狼,紧紧地尾随着自己……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吃过晚饭了吗?”

“我……看书呢。”苏建明抬起头,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只是觉得一个模糊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

接下来,苏建明还说了些什么话,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等到苏建明意识清醒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他看清楚了,这香味来源于自己鼻子底下的一碗鸡蛋炒饭,这碗鸡蛋炒
饭热气腾腾地摆在一张表面有些斑驳的小方桌上,小方桌就摆放在自己面前,而小方桌对面坐着自己的数学老师解振坤。

解老师笑容可掬:“吃吧。”

苏建明确认,此刻,这碗鸡蛋炒饭是属于他的,于是埋下头就开始扒拉起来。

“慢一点,慢一点,不要噎着,喝口菜汤再吃。”

的确,苏建明的喉咙已经被梗住了。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的饭碗旁边居然还摆着一碗青菜汤。

三五口汤下去,苏建明感觉舒服多了。

“解老师,我……”

“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

苏建明来自紧挨着易门县小绿汁镇的双柏县的一个农村家庭,家里兄妹五个,他排行第三。因为家里穷,上面的哥哥姐姐很早就辍学在家,下地帮父母劳动了。苏建明知道,他背负着
父母的希望,也背负着哥哥姐姐的希望。他们都希望读书有点聪明的苏建明能够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为家里人争口气。他也很想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头年的中考,
苏建明还是落榜了。他晓得,家里再没有多余的钱供他复读了,而且下面的弟弟妹妹也快要读初中了。他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向父母张嘴提复读的事情。

就在他觉得陷入绝境的时候,父亲听村里一个在易门矿上的工人说,易门铜矿第二中学的教学质量好而且收取的补习费很低。父母商量后,郑重其事地问苏建明,还想不想再补习一
年。苏建明狠狠地咬着牙,冲父母点了点头。

就这样,苏建明来到了易门铜矿第二中学解振坤担任数学老师的班上。苏建明平日里省吃俭用,差钱、差饭菜票,也不愿找人张嘴,宁可自己饿着。这不,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的他,
原本上个周末就该回家的,却因为紧张的学习进度记错了时间,这个星期一吃过早点后,他猛然发现只够吃两天的饭菜票了,于是决定头三天饿着,在别的同学去吃饭的时候远远地躲
开,等大部分同学吃过饭后回教室,他才磨磨蹭蹭地回到教室。

看着苏建明吃完了饭,喝了完汤。解振坤满意地笑了:“吃好了?”

苏建明“嗯”一声,使劲儿地点点头。

解振坤老师忽然笑了:“也是,都饿了三天了,你可不能吃得太饱,要不然,对身体不好。”

听到这句话,苏建明眼里早已噙满的泪水,“吧嗒”一声重重地砸在自己鼻子底下那个被自己“扫荡”一空的洋瓷碗里。

简单而深情地叙说了二十多年前的那碗鸡蛋炒饭,抬起头来,苏建明眼里依旧噙满了滚烫的泪水。

“好像是有过一碗鸡蛋炒饭。”解振坤老师淡淡地说道。

“好像?一碗?”苏建明有些急了,“不是好像,也不止一碗吧,解老师?后来的日子,不管是您自己做的,还是食堂打的,我还吃过您扒给我的饭菜呢。我知道,很多同学都知道,不单
单是我一个人吃过您的鸡蛋炒饭,还有很多同学都吃过。还有你拿给我的饭菜票,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在易门铜矿第二中学的那些年,爱人和孩子们都回到了昆明,并且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已经退学的爱人帮着照顾孙子。除了节假日,解振坤老师就一个人住在学校,潜心教学。
每到饭点,解振坤老师总会端着老大一个洋瓷碗,碗里的饭菜堆得尖尖的,像一个小山包,向班上或者熟悉的同学走去,特别是那些脸色寡白寡白的男生,解振坤老师总会想办法把自
己碗里的饭菜“分享”一些给他们。当然,除了“分享”饭菜,也拿点饭菜票给家庭困难的同学,还会把自己的衣服送给有需要的同学。

“不就是一碗鸡蛋炒饭嘛,都二十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记着呢?说实话,在咱们矿二中,像我一样关心学生、爱护学生的老师,多着呢,比如杨莉老师,比如胡玉菊老师……”解振坤老师
看看坐在身边的苏建明,又看看自己笼子里的那只画眉鸟。这是一只眉花细长若飘带的玉带眉。

“解老师,在您看来,或许不过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炒饭。”苏建明望着满头银发的解振坤,真诚地说道,“可是在我,却是一种鼓励,一股催我奋进的力量。我父母常常告诫我,做
人要懂得感恩: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小苏啊,其实我也要感谢你,还有那些同学。”

听到这句话,苏建明的某根神经似乎跳动了一下。

“真的,我真的要感谢你们,感谢我曾经教过的每一个学生。是你们,让像我一样的‘老三届’们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当年,我们赶上了那个时代的潮流,很多人是被裹挟进去的,
不管你心甘情愿,也不管你心不甘情不愿。”

解振坤看看身边的苏建明,又看看笼子里的那只玉带眉,由衷地感叹道:“但到了地方,那些浑身散发着泥土味的老乡,尽管他们自己也是缺穿的,少吃的,但他们总会想尽办法来帮助
我们,让我们感到温暖,让我们想家时不那么孤单。我帮助你们,其实,就像那些老乡当年帮助我们一样。那些老乡淳朴啊,就像易门小绿汁的那些村民,看到你有什么困难,他们总
是毫不犹豫地向你伸出手来,而且是不图回报的、真心实意的帮助。作为一个老师,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说实话,能够帮助到你们,是我的一种幸福,不管你们是来自矿上的
职工子弟,还是矿山之外的农家子女。”

听到这儿,苏建明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小苏啊,咱们说了一半天,我还没有问你,你吃过午饭了吗?”

“解老师,我吃过了。”

“那你是路过昆明呢,还是……?”

“解老师,我就在昆明工作,像您一样,我现在是一所学校的老师,并且也是一名数学老师。”

解振坤点点头,眼光从苏建明的肩膀向上移动,翠湖上空的白云,轻柔地浮在蔚蓝的天幕上,又似乎软软地驻留在自己的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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