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功臣平车_散文_垣曲 史光荣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平车在农村还是件稀罕物时,我那贫穷的家里便提前拥有了,至今已四十余年,快变成古董了。平车是我们这一带普遍的叫法,河南那边叫架子车,南方那边叫板车,是同一种物件的不同叫法。
说起我家里的平车来历,首先要从我的爷爷那辈说起。 爷爷在村里是被称作有本事的人,抗日时期入的党,生有父亲等五个儿子。眼看着儿子们一天天长大了,要娶妻生子,组建家庭,就要有住的地方,爷爷除给老大、老小留下老窑的祖业,给我父亲和两个叔叔弟兄三个每人规划了三眼土窑,但实在是力不从心,就给每家先打两眼,另外一眼开好窑口放到那,然后在每家院子里,先把一耙多宽的通行出路挖出来,剩个大大的土台就留在那里,然后砌好院墙,盖好宅门就算交待过了,剩下的土活则由各个小家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事情都不甘落后,整天催着在县城工作的父亲,想办法把院里的土台取掉,把剩下的一眼窑洞尽快打成,干这些活,找人出力是次要的,关键是离不了平车。
好在父亲是多面手的“小炉匠”出身,“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钳铆焊割无一不能,连破成一堆的大瓷缸也能钻眼焗补,箍几道铁丝,照样能盛水使用。没过多久,父亲就把平车脚从县城捎回来了,一看就不是新的,车圈、幅条都是配下的,车轴是焊过的,不过,经父亲仔细调试,把车脚立起来,用手试转着车轮倒也轻快滑润。
父亲亲手伐了院墙外一棵两把多粗的洋槐树,又从捎回来的柴火堆里挑了几截较粗的木材,七拼八凑,总算让木匠把车盘打起来了,虽然消薄了些,但总算有了自家的车子,用起来方便多了。
冬天到了,大队砖瓦窑上已不能做砖了,那些从外地“流窜”过来讨生活的窑工们也闲下来了,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他们也不愿过早的回去。家里就雇他们来我家打窑挖土,一次干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敢雇的时间太长了,一是家里时常缺钱,用久了付不起工钱,二是缺粮,管不起他们吃的,这样,干了三四个年头,院里的一个大土堆和一眼未打成的窑,才被他们用铁锹和平车,一锹一锹铲到平车上从胡同里拉出去,害得本就缺粮的家里,年年吃的跟不上,到处借粮,直到现在,那种饥饿感还像烙印般的疼痛在心里。
那时候,每年冬闲时,地里庄稼活刚忙活完,大队小队便组织所有劳力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主要是沿着亳清河畔打坝造地。这时,家里的平车便派上了用场,跟着母亲或放假上工地的哥哥,或运石头,或者拉土,开始像人一般的挣工分养家,那时母亲是妇女队长,天不亮就起床上工,天黑透才能回家,一个满天挣七分工,哥哥一天挣六分,而队上用一天平车则记五分工,相当于半个青壮劳动力,加上平时往地里运肥送粪,搬玉茭拉麦,每年总能挣几百个工分,为缺劳力的家里出了一份大力,至今家里人还念叨着它的功劳。自家里有了平车,给我的童年生活也增添了与别人不一样的情趣。每当收工回来,为防止车子丢失,母亲总是把车盘竖起来靠在院外的墙上,车轮则提回来放在院里或窑内,我们没啥玩,就手推着车轮在院子里推来推去,变着花样玩耍,后来胆子大些了,便推到麦场上、大路上,与别的孩子轮番玩,特别是在公路上的大坡上,圪爬在车轴上向下滑行,滑到坡底再推上来继续玩,一直玩得昏天黑地。
上初中时,我们已能拉着平车往地里送粪干活了,虽说那时都是大锅饭,但往地里送粪就不是,要把自家猪圈的粪用车送到田间地头整理好,队上才派人收方,按方量记工分。由于大人们参加队集体统一劳动,学校放假了,我们便拉着平车一趟一趟往地送粪,虽然人低劲小,说实话,上坡路还真不是太怕,手扶着车杆,主要是背着攀绳使劲,有时人都快匍匐到地上了,脚尖蹦得都快立起来了,车还是上不去,但丝毫不敢松劲,一松劲车就往后退,后果不敢设想,有时实在上不去了,就扭过车头横在路上歇息一下,遇到熟人了都会帮忙推一下,好在那时公路上行车不多,怕就怕拉着实车走下坡路,有的坡很陡或者很长,车重收不住步子,催得人紧赶慢赶地往下冲,控制不住时,车杆就会高高扬起,把人吊在空中,翻车的事也常常会发生,不过那时人也皮实,路边也没太深的沟,车翻了,横过来,重新装上再往地里运送。
最远时我们到解元庙煤矿拉过煤,到柳庄村的河西轧过花,到西王茅的干涧河里拾过石头,拉到公社盖舞台,至于到大队磨坊磨面碾米,几乎每月都有一次,瘦弱的车身孑经常被撞得面目全非,修了又修,补了又补。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落实“六二压”政策,全家转成非农业进城了,家里好多农具都弃之不用了,打好的窑洞也没人住了,但这架平车还是跟着我们也进城了。散哗了的车箱板,父亲又仔细铺上新板,摇晃着的车帮又重新加固,那条快要磨断的攀绳又买了新的麻绳换上,一副重新打扮过的模样。
虽然进城了,但平车像我们一样,也没享过一天清福。
先是父亲不到年龄就退休了,退休工资也没有几个,三十多块的样子,实在是入不敷出,父亲便开始做山楂糕这个营生。
做山楂糕就要收原料,我和父亲曾拉着平车到十几里外的左家湾、瓦舍一带收过山楂果,那时山路都是坑坑凹凹的砂石路,上坡时,几乎贴在车帮上,从后面往上推,实在推不动了,就用手搬车轮的幅条,一步一步往上挪。
山楂糕做好了,除了整车往外销的,剩余的就要走批零,要从客车上几十件、几十件地往外捎货,这时,平车就又派上了用场,从家里一箱一箱往外倒运,拉到车站再装到客车顶上。
平车使用久了,到处都松了,车轴处更是吱吱乱响,听到听得烦了,更别说负重拉车,但除了这平车,再没有合适的运输工具了。
直到八十年代末期,家里在县城里盖房子,平车又派了一回大的用场,房子盖好后,山楂糕也不做了,我家这功勋平车才算正式下岗了。
直到现在,已经破烂的车盘仍在灶房顶上放着,车轮在二楼的大房间里立着,铺满了灰尘。
几次想把它卖给收破烂的或干脆扔了,但又都不舍,毕竟几十年了,像家庭成员一般,有感情了,就让它陪着慢慢更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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