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土炕_散文_史光荣
小时候,我一直生活在亳清河畔的老家亳城村,住的是窑洞,睡的是土炕。在低矮灰暗的窑洞里,土炕就是聚焦点,是整个窑洞的心脏,不仅是家里最大的物件,也是家里最露脸的舞台。要看这家人干净不干净,拾掇得利索不利索,不用看别的,一看炕上摆设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进了门,眼一抡,先看炕头后看人”。
那些土炕全是土砌泥垒,用风干透彻的土坯块,先预留好烟道,然后层层堆砌,最多用青砖再裹个立面,有的直接用干净的白土填实夯严,从里到外都弥漫着厚重的泥土清香,虽然看着烟熏火燎,土得掉渣,但那都是慢工做出的细活,麦草泥也换成了麦壳泥,经精心打磨,炕台、炕面、炕檐、炕裙、炕围等附属物件也都平直滑溜,光可鉴人,用手摸上去颇为温润,若再把铺盖叠得方方正正,床单洗得清清爽爽,就显得干净利索,这不仅是一家人的脸面,也是一家人精神的寄托。
在村里,土炕不仅仅是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在迎来送往中还有更大更多的用场。那时候,村里没有什么休闲娱乐设施,晚上闲暇时就串串门,谝谝闲,家里来人闲坐时,若沒有更多的椅凳,就偏偏腿坐在炕檐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谝着东家长、西家短;若亲戚或长辈们来家里串亲亲了,就礼让到炕上,钭靠在被垛上,舒舒服服地拉拉家常;冬天田地里活不忙了,就坐在炕上干点手工;逢年过节了,把和好面的盆子放在炕上用被褥悟着,发成面团;除夕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炕上,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守岁,热热闹闹,欢天喜地,这个年就算过了。
生活就是这么一个“生”字,一个“活”字,只要生在村里,活在村里,大多数人的日子就拴进了窑洞,交给了土炕,生老病死都离不开这盘土炕。幸福的日子炕上过,难过的日子炕上扛。农家的土炕,只要你住过,那怕只住过一个晚上,就会魂牵梦绕,牵挂它一辈子。
多少年来,年长于我的乡亲,有的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农村,既使住上了新楼房,还舍不得废弃那盘过时的土炕,终生与土炕相伴,风风雨雨几十载,分不开,也不想分开,舍不得,也不想舍去。
想着年幼时住过的土窑洞及那盘土炕,那种亲切,那种舒坦和踏实,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如在梦中,如在眼前。那时候的冬天格外寒冷,家里也很少生火,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先跳上土炕,拉开被子暖暖身子,然后再干其它事情,很冷时,就坐在被窝里吃饭看书,这种质朴的温暖,直到现在,还暖在心里。
在炕上,曾多少次聆听兄长们讲述那稀奇古怪的瞎话,伴着我一路成长;在炕上,曾多少次做过五彩斑斓的美梦,在心里栽下希望的小树;躺在炕上,看着窗外那一方方天地,数着星星,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负担的加重,在那里,也曾多少次耳闻目睹过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咬碎了牙咽在肚里,任由泪水在土炕上滴答滴答。
正因为如此,土炕就像一幅斑驳的油画,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像一粒饱满的种子,种植在幼小的心田,任由它发芽长大。
多少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沧海横流,土炕的残存不仅没有在记忆的深处被遗忘,被模糊,相反,一些细微的情节不时被翻起,不断放大,愈加清新。
在那黑坳坳的窑洞里,如果把土炕作为家里的亮点,那么炕围就是亮点中的闪光点,贴在脸面上的榜眼。
所谓炕围,就是土炕靠墙的一圈墙壁,也叫墙裙、腰线,由于墙壁上大多是由麦糠泥直接涂抹反复压光的,既不卫生,也不雅观,更多的还是一种冰冷的感觉,因此大多农家都要精心对炕围进行装饰,形成自家独特的出彩的地方。
我们是山区小县,文化不是很发达,山外时兴过的个性化炕围画等很少出现在农家炕头,我们小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趁过年时,找几张过时的报纸或年画,围着炕墙贴过去,花花绿绿一层,图个新鲜,讨个吉利,也有用苇席按照土炕墙围尺寸定做的炕围,后来供销社还有专门售卖炕围画的,我们这地方叫做炕圈画,印着淡雅素静的图案,挑选余地较大,但只是时兴了不太长的一段日子,随着土炕的消失,这些炕围画也渐行渐远。
前些年,回老家时,有些人家还保留有土炕,只要在炕上坐上一会或躺上一会,就会嗅到土炕那特有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土醒味,一种似有似无的烟火味,也许正是这种浓郁的家乡土炕味,才使在外的游子,无论走出多远,无论走了多久,心中都永远牵挂那方故乡。
故乡是什么,其实就是那一缕缕袅袅上升的炊烟。
故乡是什么,其实就是那一通通泛着土味、觉得温暖的土炕。
老家的土炕,风风雨雨几千年,走到了今天,不管它还存在不存在,破败不破败,我们这辈六七十年代以前在村子里生活过的人们,恐怕是永远忘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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