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力_小小说_史新柱
“骡子,那是啥啊?”我调侃重庆的罗姓工友。那天下午上班,在路边看到当地人在放牧一群牛,中间夹杂着两匹骡子。
“马,马都不认识吗,是马!”老罗肯定的说。
“你这指骡为马的家伙,眼看是骡子,非要说是马,明明是骡子嘛!”山东的工友挤眉弄眼的笑着说。
车上重庆的,山东的,河北的加上我这个河南的,还有四个女工友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老罗啥名字我还真不知道,跟着大家伙对他的称呼,就叫他骡子。
“好,好,是骡子行了吧,真是的,老罗也笑了,车上的气氛更热闹了,人们不像去做工,反倒是像去赴宴席一样兴高采烈。”
心慌了,或是累了,或是饿了,重庆人基本上用这三个字概括。锤子,鸡儿,也是他们的口头禅。使死了,饿死了,美,可美,中不中,中!这是河北工友学的河南话。重庆人的口头
禅和我家乡河南的俗语,可谓是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风。
宿舍里本来住四个人的,一位重庆工友因为吐血,已经回家两个月了,据现在已经痊愈,去了福建。另一位重庆工友,因为腰痛也已回家月余,直到现在也没有他的消息,祝福他一切
安好。
这种长期风吹日晒,露天作业,工作繁重的工地,要的是嚼钢咬铁的汉子,非如此者,就是硬扛。
宿舍显得空旷了不少,两张闲下来的空床上,还留存有回家室友的物品,聚散离合皆是缘,希望他们皆平安。
宿舍就剩我和重庆黔江的老张了。我们不一定同时下班,有时候我回来晚了,老张已经提前给我钱好了开水。闲下来的时候,我们就会聊些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和家长里
短。
浓眉大眼,大脸盘上总是洋溢着笑。他说话温和,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模样,这就是我的工友也是我的室友老张。
出门在外的日子,有时候理发很不方便,是以,我大抵总是以光头的形象示人的。那天无故的心烦意乱,不住的挠头。头发长了嘛,理发,从包里拿出电推子,走出了门外。蹲在一片
青草地上,我自己给自己理起发来了。黑白参半甚至白发多于黑发的发屑洒落在青草上惨惨淡淡,触目惊心,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嗡嗡响的电推子在头上反复扫荡,白发仿佛成了我烦
恼的根源。
“干净不干净老张?摸黑理的发,如果有残留,请哥哥高抬贵手相助!”我问老张。
“挺好的,精神多了,嗯,这里还有一点点。”老张指着我的后脖颈说,一边拿起了电推子。
“我是理发师,哥哥头发长了就对我说。”
“当然好了!”老张笑的像弥勒佛。
那天给老张理发,我在他头顶左侧发现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老张,你头上的疤痕咋回事?足足有十多厘米,太吓人了!”
“这疤痕嘛……”老张徐徐道来。
二零零一年我三十四岁,那年我在老家跑三轮拉客。那个夏天的早晨我起床并不早,那个早晨和无数个早晨几没啥两样,可是那个早晨,我却迎来了此生关乎生死的大厄运。
出车前,我给三轮车链条抹了黄油,发动车时忘了拿坐垫,抱了坐垫出车车到出事,然后在医院昏迷三天后醒来,中间发生的一切,想不起来了,彻底断片儿了。
后来拉我去医院的同村人告诉我,在离家不远的小桥附近的一段上坡路,三轮车熄火了,刹车线断了,我和车子一起掉下了三米深的桥底。
必须开颅,脑内瘀血放了一大碗。手术成功,但是有可能留下后遗症,这是手术后时医生的原话。吓唬人的说词嘛,二十多年了,也没啥医生所谓的后遗症。
在医院住院两个月,治病花了十二万,家里穷的底朝天,亲戚朋友借了一个遍,岳母为了给我治病,在她亲娘舅家吃了个闭门羹。你给你女婿借钱治病,我又不认识他,凭啥给他钱?
从那以后,岳母再没去过舅舅家。
“现在的人太势利!”
“谁说不是呢?那次摸摸阎王的鼻子,阎王怜惜我这个一岁丧母,九岁丧父的可怜儿,又把我推回到人间了。
天灾人祸,有时候不是能够逃避的,只能逆来顺受罢了。
在医院那段时间,真的是亲者痛,仇者快。他是翻不了身了,穷光蛋一个,又欠下一身账债。有人这样幸灾乐祸的说我。
“你现在过的不是挺好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渣!”
“所以无论多难我都不借钱,累死都不怕,就怕别人笑话!”
“一岁就没妈妈了,真是个苦命人!”
“是啊,一岁咋能对妈妈有印象呢?是我家老汉(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活到九岁,九岁那年,老汉也走了,幸亏有个出嫁了的大姐,她收留了我,我在她家家一住就是七年,十六
岁,我才回了家。
“十六岁,你能养活自己?你会种田?你会做饭吗?”
“能,我能养活自己,不会犁水稻田,全凭姐姐姐夫帮衬,至于做饭嘛,刚开始做的是夹生饭,后来就成了老手了,老史,我那年还养了个猪娃子。”老张笑了。
“你啊,差不多把天下的苦吃尽了,但是我相信你也是个福大命大之人。”
“福不大,命倒是挺大的,死了两遭愣是活过来了,二零零五年在山西临汾下煤窑,井下的活没干过,啥也不懂,那天真是倒霉,上班刚走到工作面进口处,哗啦啦一阵响动,冒顶了,
头顶上方的几根钢梁,木垛,穿杆儿,荆条笆,连同石头,煤块而和碎煤倾斜而下,一瞬间把我吞没了,真是命不该绝,老天只是和我闹了一出恶作剧,钢梁和木垛,落在了我前身后
背两掌之外,一块儿几百斤重的大石头就落在我头顶正上方架空的钢梁上,荆笆遮挡了碎煤,不至于将我窒息。我的手臂尚有活动空间,我两手乱舞,声嘶力竭的呼喊救命,几个工友
见状跑过来,像拔萝卜一样将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娘的,我一口气歇了二十天……”
“一只不死鸟啊老张,还干过啥?”我打趣道。
“机砖厂大轮窑装过砖坯子,那大轮窑就像鸡蛋形状,前后左右共计十八道门。装砖坯一次装填四道门,大约七万快儿砖坯,我们一个班组六至八人,满员状态下,四道门七万块砖,要
在六小时内装填完毕。”
“天方夜谭嘛,吹牛的吧老张?”
“听我给你吹嘛,一个上午,我一个人喝光一桶水,老张指着我们房间里的水桶说。一架架的砖坯距离窑口一百米左右,一辆车装一百八十五块砖用时一分二十秒左右,拉起千余斤的车
子,奔跑的速度进窑,前四道门白纸裱糊,已经过火,码砖坯时候,不时有火星儿落在脸上和光脊梁上,装窑的人几乎是没有眉毛的,火星儿把眉毛燎没了,到码放好一车砖坯出来,
总共不超过五分钟。喝水,像牛一样大口喝水,越喝水越淌汗,越淌汗越干渴,越干渴越喝水。穿的不能再少了,光脊梁,三角裤头,汗如雨下,那是一种人间炼狱般的热,我半天喝
下一桶水,你究竟信不信?
“能吃才能干,能吃方能战!”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三十岁以前,一直九十斤的体重。就是那年在临汾出事以后才渐渐发胖的。”
“吃啥才能胖?你看我这不装人的瘦模样?”我好奇的问老张。
“我以前不吃肉,但是爱喝油,就是熬出来降温后的猪油,一口气能喝一大碗,后来慢慢喜欢吃肉了,那种用米粉和肉片儿添加佐料后蒸出来的米粉肉,一次也能吃上一大碗,最养人的
还是狗脚,是的,我是吃狗脚发福变胖的,你问我多能吃,一次下三斤一把的挂面,我干下去六大碗,那是三十岁那年的最高纪录。咋着能发胖?心要宽,还要有个好牙口好食量。”
“我信,但是人们常说心宽体胖,这句话也是有道理的吧,你这一幅弥勒佛的相貌,笑口常开的模样,铁牙能轻松咬开啤酒瓶盖,岂不是苍天垂怜的幸运儿啊!”我感慨万千。
“我是个粗人,就是那种,咋说嘞,就是蚂蚁尿在报纸上——不识(湿)几个字的文盲一样的人,可是,我就是认死理儿,天上从来不会掉馅儿饼,坑蒙拐骗咱不会,总要活下去而且还
想比别人过的好,咋办?干呗,不吃苦中苦,咋为人上人?这世上,真正累死的几乎没有,即使有,我也不在其中。”
努力过好自己就是了,咱不和有钱人比!
对,不和有钱人比,要比就比健康,比食量,比一比将来谁寿长,老张呵呵的笑了。
“过几年干不动了,没人要了咋办?”
“没人要了的时候,我就回黔江种花,那种玉芝兰的花,不光好看,还可以为茶叶增香,老史,以后有机会了,欢迎你到我们黔江去,届时,我用玉芝兰熏染的好茶,用我亲手制作的腊
肉,招待远方的朋友……”
谢谢,谢谢你……2024年8月16日23时于乌兰察布大青山下
作者简介:史新柱,河南洛阳人。常年似浮萍,心中家最重。书能启智,尤喜诗文,以诗明性,以诗抒怀,诗文交友,言志抒情。座右铭,我很普通,我很努力,力图人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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