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想当年_散文_张天恩
那天刚五一吧,反正还没立夏呢,蓦地听得布谷叫,很讶异,整一年了,有种被突然惊醒的感觉。一只鸟,一直叫,传得老远老远,那声儿嗞嗞撵着往人耳朵里头钻。布谷一叫就快要收麦了,麦收八、十、三、(指八月、十月、来年三月)三场雨。可今年后期缺场雨,干热风炙烤得,麦子就没咋正式经历那由绿转
黄、实实在在的“柳黄期”,绿色直接蜕变成了蔫巴的干黄样儿,麦子熟早了,这铁定是要减产的。想成天有谁非爱犟喊那啥人定胜天,心就觉别扭,
前几日北京八九级风,半小时公园学校连根提起多少大树你瞎咋呼啥,这样胡咧咧有意思么,胜不了天也不算太丢人,为啥非要空喊壮胆自己骗自己
呢。
其实我多年没有割麦子了,娃们都在北京、国外,我和他妈,我俩吃不动也干不动,自家分的那几亩地,自叫门前本家种着,收多多给些,收少少给
些,人家说没咋收下也就别给了。但是不知道为啥,一听得布谷叫就觉心紧,该是条件反射吧,立马会想起当年大锅饭那当儿,让人头皮发麻的岁月。
生产队时期干活就是拿命拽,成天价愣喊“革命不拼命,要命有何用”,行常人命都那么不值钱,咱成份不对就更甭提了,况那年月收麦官称“龙口夺
食”,虎势不!
当然也有诱惑,布谷叫,新麦到,农家笑,队下多少得先给社员分一点,谁不是日思夜想、眼巴巴盼那“籽花布”卷子馍;可又怯火抓挠的是,割麦碾
场,苦耐难扛,一天一天都靠硬熬硬拽,真是再受不了你也得乌龟垫床脚,撑住往下受呀。
割麦全队分三组,快组中组老少组,然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领导机构都得健全都得有。队长后面是副队长,副队长后面是组长,正组长,副组
长,临时大灶做饭烧火还有总管事务长,就是取喝的送饭这些“半脱产”,好赖也都比割麦强。除去老弱残兵,多为底色偏重,反正一句话,只要是下
苦痴怂活,成份不对娃就是冲锋陷阵的主力兵,那回少了你都不行。
既然非得上,那咱还不如主动上。割麦一个人一耧占三行,三个人为一“洞”,中间者术语为“领洞”或叫“攻洞“,左右为“挎翅”,我干脆主动领
“头洞”。为啥呢,种地都先从崖边走(我们那儿坡地多),“插耧”丢在崖根头。那年月学大寨水土保持,时兴修崖补埝,里贴外填,崖边溜坡不吃
水,麦子长得贼打鬼。当然最边三垄更不好,虫咂禾鼠咬,咱是“领洞”的,就只说中间这三行。
啥活干多了都能生捷法,想门子,割麦天天晌晌更得是。正常割法是弯腰弓步,右手搭镰尺把远,钩住麦陇往回,左手虎口张开将麦陇前推,结合,握
紧,再挥镰从麦秆自土皮以上割下放止脚地。说着复杂干着快,这种简单的重复动作,300米长畛,一晌就得一回一出900米;有时候队长发狠了,天气
吃紧了,两来回1200米也是家常。作家冯小刚视频上讲,他姥姥一米五不到的个头,给人家打短割麦做领工,黄河滩一晌就转几里地便是这。
还有一种捷法儿叫“搓子把”,弄好了真的很上劲。就是身子往下再往下,左小臂并左腿拥住麦陇,使劲前倾,然双手并用,同时连割带拢,随即顺势
撂到脚地,比行常少一道工序。这当然没有正规割法那么齐整,但麦子好了,高了,互依互靠互掺连,撂下堆头也就差不多齐整了。这法子,一是下腰
再下腰,二是镰快频率高,但你弄不齐放不正就成“稀屎洞”了。
冯小刚老师讲他舅家奶半晌不展腰,真是太得坚韧太厉害,我也试过,却再咬牙发狠都不行。有一回在村西沙沟地,哥和另一个领洞的,就硬是300米
长畛一弓到底,这是我记忆中的唯一一次,赶到地脚头时,那人吐的痰都带出血丝了。
展腰是展腰,不敢顿一秒,呼哧展起再呼哧弓下,反复一下都行,万不能停顿,你要是停顿,立马就不想再弓了,越停越顿腰越酸,越酸越疼越麻烦。
还有就是,记着,横竖还是那三行麦(接别人两把是面子),你要永远当第一,这种精神胜利法特好使,特管用。一回两回,一晌两晌,久而久之,你
觉得你就是快手,别人也觉得你是快手,全队人都公认你是快手。队长看你好像也顺眼了,咱自己好像也有存在感了,就跟眼下网红似的,那就成了,
你就掌握了全快组的速度,掌握了主动。另外,精神胜利法还能缓解腰疼,真个的,你说这奇怪不奇怪。至此,咱家拿手的“搓子把”越使越顺越得
劲,没人再去怀疑你是“稀屎洞”了,这就是我当时应对重荷的甚好法子。
割麦最怕地脚头没水,跌跌撞撞300米盯到头,俩袄袖早在脸上抹得乌黑,衫子贴脊背,炙干拓湿再炙干,嘴里黏得都快要吐不出唾沫了。水,哪怕是
能呡一口水,可怕怕处有鬼,就是没水,颠回来水在地这头!队长厉声喝道:站着看啥哩,快认洞么,谁再性惯你还能两头安喝的!
偶尔凑巧了,地头车沟壕(原先是铁轱辘车)有近一两天下雨没臭的水底底,侥幸趴下能咂两口,可你别做梦看戏想得美,这种幸运实在是太得难遇了
啊。
我割麦还有个“秘密神器”,亲戚娃到宁夏拿回来的一小块油石,像极了自行车上那条闸皮,现在10块钱一整个大街都是,可那会儿谁却见过这。装到
衫子小口袋里,麦割到地头拿出来给镰刃上吐口唾沫(有时候满嘴黏得就吐不出唾沫)来回蹭几下,一是修复石子瓦片磕下的伤面,再者肯定镰刃能锋
利不少,人快不敌家伙快。此物人无我有,特优势,后来一到麦时就没离过身。
麦收分两段,一半割运一半碾,上了场本戏才开演。后几年我们队来了个河南小伙,教大家在村外旷地扬麦,碾场才得稍有进化;再数原先,四堵墙,
一方场,牲口加人死命扛,一天出三两千斤粮食几乎硬得连轴转,人就是机器它也该发烫熄火了。有一回半夜扇麦,太熬太累,“搭场”的不搭了,
“踩场(使专用工具者)”的不踩了,扇车上面摇簸萁的不摇了,好像神家使了定身法,人硬是站在那儿,却都迷糊睡着了,这是真个的!还有更寒碜
那,我都不好意思说,哥是那年高考落榜,本想复习再来,可碾场期间,几回蹲茅坑他都能迷瞪打瞌睡,你说这还考个屁。
后来碾场也有长进,全队合大帮,村外扩整场,机器前头人后头,三块地界轮着作业轮着走。也是队长拧得太紧,使得太狠,那天晚上加班呢,拖拉机
大灯雪亮,停在当场,几十号男女劳力,竖卧横躺在场边的麦秸堆上呼呼都睡了,队长前来查岗,满场没一个醒着的。这号无法想象的场景,也只有在
当时那年月才会出现。
时至今日,咱家说大锅饭遏制了生产力的发展,却还有人心心念念,说社会主义优越性充分体现,对着呢,谁个舒服谁体现,谁个沾光谁惦念。那时候
村宣传队有个演员就是合村大保管,晚上套戏夜深了,饥肠寡肚合计吃回糖油糕,人家把裤带上吊的那一大串钥匙往桌上一拍,盛气说道,走,这就是
当家的!取糖取油取白面,一会儿就成了,你说这搁谁不惦念,是咱也留恋。
改革开放几十年过去,村里早已是今非昔日,从种到收,从冬到秋,能使机器的无处没有。种田不用牛,那时似乎是痴人梦呓,然现在却准能无所不
及。但是,人轻了,钱重了,社会风气不净了,老实可靠没用了;假多了,真少了,推心置腹难找了,伦理道德快倒了。我们底层百姓,呼唤正气到
来,或许就像那谁喊叫人定胜天一样给自己壮胆,然我心想,人出苦力少了是好事,却人情味儿少了嘛,到啥时候,啥年月,肯定都不会是好事,你说
呢。
作者简介:
张天恩 庄稼人出身,乡政府退休,北京户口而常住村里,爱好文学。<br>标题 : 布谷声声想当年_散文_张天恩 <br>发布位置 :<br>联系人:凌善慧<br>手机号:布谷声声想当年<br>微信:布谷声声想当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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