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与童年_散文_马冬冬
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
这是小时候写作文时经常引用到的一句话。
今天,六月十一日,蓝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朵朵白云下面是泛着金色的麦子。远处,烟尘腾起,是收割机在作业。偶尔,几声“布谷、布谷”叫声从麦田深处传来。
我是专门到地头来看麦子的。麦子熟了,泛着金色的光。每年此时,我心头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虽然,我没有一分麦地,但收获,总能让心间充满喜悦,无论这份收获与成功与自己有无关系。
随意坐在田头一棵树下,望着空中朵朵白云,望着层层叠叠的麦穗,思绪飘荡,把我带回到童年的岁月……
“太阳出来红艳艳,红艳艳,
公社社员到田间,到田间,
我也扛起小锄头,
跟着爸爸学种田,
…… ……”
学校大喇叭放起嘹亮的歌声。各班班主任在教室前集合学生。要放麦假了,要放麦假了,我们要回到各自生产队,参加麦收。学校一片忙乱。
“建国,卫东,你们找李老师领红缨枪,其他同学明天一早到各自小队报到……”
班主任张老师做着安排。
我很羡慕建国与卫东,他们是红小兵,是贫下中农后代,根正苗红,建国爷还是贫协主席。每到麦收,扛着红缨枪,手叉腰里,站在村头各路口,威风凛凛,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
六月,天像下了火一样,农民伯伯在田里挥汗如雨,地主婆以各种理由不参加集体劳动,还放出鸡,偷吃生产队晾晒的麦子,我们红小兵发现后,拿着红缨枪,同地主婆做了坚决的斗争,吓的地主婆瑟瑟发抖。贫农李大爷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这是小时候连环画上熟悉的情节。
我幻想有一天,也拿起红缨枪,同地主婆做斗争,但这个愿望至今也未能实现。
我的家族是村里唯一地主,没有手握红缨枪的机会,再有,我婆向来爱干净,家中也没喂过鸡。一度我还私下里埋怨婆,怎么不养几只鸡哩。很快,收麦时民兵扛着钢枪,半大小子扛着红缨枪在村中晃荡的景象就消失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天色微曦,我被婆叫醒了,睁着惺忪的眼睛,背着草帽,跟随着大人往地里走。馍布袋吊在屁股上。布袋里装着两个碗,一双筷子,一个馍,一瓶白开水。随着步子迈动,与屁股发出咣当碰撞声。地头树上,鸟儿叫得叽叽喳喳。
石锁叔是小队队长,高大健壮,一脸络腮胡,骂起人来,眼睛瞪的象牛眼一样大。穿着一双解放鞋,挽着高低不一的裤腿,挥着草帽,在地头做了分工。我们小娃娃在割过的田里拾麦子,做到颗粒归仓,根据拾到多少称重记工分,记到大人名下。
年壮小伙镰刀翻飞,一人或三行,或五行,一口气割到头,妇女们在后面捆麦娃娃,一个又一个麦堆竖在田里。
大家都散在地里,埋头干起来,趁着太阳还未升起,天还凉,可以多干一会儿。
“吃饭了”
九十点钟光景,地头有人吆喝。
喜鹊婶与杏花姐挑着担子,一头是菜,韭菜炒粉条,一头是米汤,数得清豆子与米粒。
喜鹊婶是石锁叔媳妇,干净利索,说话与做事,与树上喜鹊一样,叫喳喳。
杏花二十刚出头,是我同学卫东的姐姐,高中毕业一年了。身材高挑,两只眼睛水灵灵的,肩上垫着白毛巾,挑着担子,身姿婀娜,两只又粗又黑辫子,前后搭着。与喜鹊婶走在田间小路上,迎着升起的朝阳,与地头一排柳树形成美丽的剪影。
我喜欢杏花姐。去卫东家写作业,杏花姐经常给我们做指导。她俯下身子,脖颈洁白而优美,浑身散发着清香的肥皂味。
解下挂在树上的馍布袋,两只手在上衣上蹭一蹭,拿出馒头,舀了一碗菜,一碗汤,坐在田龚上,与伙伴们七嘴八舌头,边吃边议论着什么。我家里要比这吃的好的多,但我还是喜欢队里饭菜,因为这是我人生中最早的野炊。
太阳渐渐升高了,麦茬反着耀眼的光,热浪一阵紧似一阵,后背早就湿透了。麦芒与汗水混合,扎得浑身难受,带来的一瓶水早就喝光了,还是觉得渴。
人们默默地干着,没有气力说笑了。
大嘎叔赶着胶轮大车,一趟一趟往场院送麦秸,胶轮大车四匹骡子拉着,麦秸装的像小山一样,远远望去,看不见人与牲畜,只是一座麦山在移动。赶车可是个技术活,遇到拐弯与上坡,大嘎叔“吁吁”、“驾驾”喊着,梢骡低头蹬腿,绷直了身躯,辕骡高昂着头,喷着响鼻,脖子上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车子划出优美的弧线。大嘎叔敞着外衣,鞭子在骡子上空“啪啪”炸响,此时就像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车后尘土飞扬。
“兔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一只土黄色肥硕兔子箭一样从麦田里窜出。
安静的人群燥动起来,几把鎌刀朝着兔子飞了过去。
我们也朝着兔子撵了过去。前面人不小心摔倒了,后面人刹不住,一下子倒下一大堆,又哄笑,又埋怨,站起身来,兔子三蹦二跳,早已无踪无影了。
犹如平静水面投进一粒石子,我们一群娃娃坐在树荫下,关于兔子话题热烈讨论开来。
太阳过饷了,记工员来称我们拾到的麦子,我又是四十来斤,而其他好几位同学他们都是八十到一百斤,我又是羡慕又是不解,同样是手不停歇,为什么老是别人一半呢?
“你瓷怂,不会偷偷打散两个麦娃娃”。与我同龄小叔私下里训斥我。
我恍然大悟,但我胆小,怕石锁叔骂,一直没有偷过麦娃娃。由于我家没有大人在队里劳动,拾麦得的工分也烟消云散了。对于分粮多少,也无任何影响。
几天后,地里收的差不多了,我们跟随大人到场院里劳动。
场院里人欢牛叫,几番热闹。
有财爷爷以及几位年龄相仿长辈戴着草帽牵着长长缰绳,牛儿拉着石碾,以他们为中心,一圈一圈碾着麦子,麦秸泛着白花花的光。
小队会计丰收哥与保管马大爷带着几位妇女,称麦子装袋,准备交工粮。
场院边,茂名哥几位正在堆麦积,已有一人多高了。麦积是队里来年牛马饲料,社员生火做饭的引柴以及孩子们与麻雀的乐园。
我们几个娃娃帮忙摇扇车。
揺扇车顺序中,强子与卫东发生了争执。
“该我上”
“该我上”
两人像两只刚叫鸣小公鸡,谁也不让谁。
“该你不要脸,你姐与人亲嘴哩”,强子对卫东脱口而出。
“你胡说”,卫东涨红了脸。
“昨个后饷,我看见你姐杏花与茂名哥在麦积后搂在一起”,强子做了个搂的动作。
茂名哥刚退伍回来,长的高大英俊,是大队民兵营长。
“噢,噢”旁边一群人起哄道。
卫东扑了过去,与强子扭在一起,我也毫不犹豫扑了上去,不知谁又扑到我身上。
麦堆上倒下一群娃……。
十多天后,麦收基本结束了,我们又上学了,在老师带领下,又拾了几天麦子。麦茬还没有翻,田野里很空旷,风儿也无拘无束,呼呼刮过。
拾到麦子就在教室里搓、打,脱掉鞋,在麦堆上跳蹦,你扑倒我,我扑倒你,那几天,学校就是一锅翻腾的开水,老师也笑呵呵,没有平时一脸严肃。收拾出来后,麦子以班为单位缴到学校。那时候,学校有老师灶。
一天放学后进门,婆正在下一锅馍。白腾腾、胖乎乎。婆说,这是新麦蒸的馍。一口下去,麦香浓郁。
村子东头传来劈劈啪啪鞭炮声,婆说,杏花姐与茂名哥订婚了,准备秋收后就办事。
麦子熟了,虽不乏劳累与艰辛,但更多是喜悦,因为一年劳作收获了成果,也收获了快乐与爱情,还有明年的希望。
时间真快,一晃四十年过去了,科技发展,当年万众瞩目大小人参与的麦收,今天小众而简单,许多人还没有回过味来,麦收就结束了,少了许多艰辛,少了许多劳累,也少了许多乐趣,以及因相帮相助相互合作而积累起的情感。
那年,那月,那火红的日子,萦绕在我的心头,也流淌在我的笔下。蓝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朵朵白云下面是泛着金色的麦子。……
作者简介
马冬冬 1970年9月,中共党员。运城市作协会员,河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河津市青商会副会长,河津市锦浩特种陶瓷有限公司总经理。曾多篇文章在山西农民报等期刊发表。出版文集《青萍微澜》。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