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云天 发表于 2024-9-11 09:23:49

时常想起姨父_散文_邓育秦 人有三不亲——姑父、姨父、舅舅的媳妇

俗话说:“人有三不亲——姑父、姨父、舅舅的媳妇。”姨父走了40年了,但我总是时常想起他,想起他的身影和那些往事。40年,我忘记了很多人和事,却唯独记得他对我的爱。



姨父脸上的胡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4岁那年,我跟父母从出生地陕西西安回到老家山西万荣,在姨妈家第一次见到姨父。他不光下巴上有胡子,耳朵前边的脸颊两侧也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胡子,像两片森林一样,一双不大的眼睛像两眼水汪汪的清泉。他笑呵呵地搂我入怀,用短短硬硬的胡茬轻轻掠过我的脸,痒得我一边咯咯笑,一边用手轻轻推开姨父的脸。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现在想来还是那么温馨,令人难以忘怀。

在大表弟之后,姨妈相继生了二弟、三弟和表妹,我也慢慢长大,姨父一如既往地爱我,只是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可我知道那份爱没有变,变的只是爱的方式。

上世纪60年代,我和大表弟在阎景中学读书。那天中午下课后,大表弟找到我,说姨父来了。我来到校门口,看见姨父穿一件中式黑棉袄,腰间系一条灰色的长围巾,老火车头帽下面露出一张慈祥的脸。他从肩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堆火烧,分给了我俩每人十个。我请他去学校,他说:“不用,你们还要上课,我就不打扰了。”这些火烧让我在后半周免去了饥荒。

当年,生产队给社员分的产品,有相当一部分还长在地里,如红薯、玉米秆、棉花柴,不刨不拔就到不了家。我家的男劳力都在远处上班,母亲为此常常愁眉不展。队里有个媳妇的娘家跟姨妈家住隔壁,丈夫也在外地工作,一有活就去请娘家人帮忙。姨妈只要听到消息,不管多忙,都让姨父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工具赶过来帮我们干活。母亲心怀感激,常夸姨父是我们家的“及时雨”。

那年高考取消,我和大表弟无奈离开了校园,我在姨妈家生活了一个冬天。在那个一分钱也要掰成几瓣儿花的年代,我享受到穷日子里的疼爱:姨父今天用豆子换一块豆腐,明天用粮食换一斤羊肉,变着法儿地改善生活,甚至陪姨妈到集市上为我买衣料,从来不让我受一点委屈。

“栽秤”是姨父的拿手绝活。客户只要给姨父提供一根秤杆、一个秤锤,他便能用铜丝精准地栽出一百、五十、一斤、一两,分毫不差、大小不同的秤来。在电子秤没普及之前,杆秤可算作当时商品流通的主要度量工具,使用极为便利。姨父常说:“秤砣虽小,四两拨千斤。秤星如人心,心是一杆秤,称人也称己。秤杆平,万事行;秤杆低,有心机。人人心里一杆秤,一言一行定盘星。”姨父能从小小的一杆秤上说出这么多做人的道理,我不禁感叹寻常巷陌有亮色,感受到一抹阳光穿透云层般的明媚,也读懂了这本生活无字书。

儿女渐渐长大,生活的重担不断加码,姨父就像在爬一道长长的坡,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他在院里垒了鸡窝猪圈,还在北房腾出地方添置了弹花机。从队里干活回来,一有空,姨妈养鸡喂猪,姨父给人弹棉花,用辛苦挣来的块儿八毛补贴家用,为下一代的幸福忙碌着,快乐着。那一年,大弟娶了媳妇,婚礼办得隆重阔绰。姨父穿着宽大厚重的棉外套迎来送往,推杯换盏,满面通红,笑容灿烂,接着又满怀希望把二弟送进军营。



在绚丽又多变的人生舞台上,每个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事事如意,哪怕是“仙人下凡、魔力加身”,也都难逃苦难的纠缠。姨父的生活就遭遇了兵荒马乱——上集时堪称半份家当的自行车被偷。没多久,家里电灯泡闪了,暖水瓶炸了……晚上停电点灯弹棉花,煤油灯又点燃了墙上的棉纤,火势很快危及到顶棚上的棉花包,真应了“祸不单行”那句俗语。在那买布都需要布票的年代,棉花可是乡亲们眼中的宝贝,说时迟那时快,姨妈迅速从炕上抱出棉被,在水缸里蘸湿后捂了上去,保住了棉花,减少了损失。

事后,村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土秀才”,把姨父的故事编成诙谐幽默的顺口溜在街头巷尾传播:“那一天,四娃哥水头集上把会赶,嘴里叼着‘前门’烟,还小声唱着那《智取威虎山》,一转脸,车子不见面,急忙到派出所去报案。”“猪娃跑,母猪撵,满院乱窜,鸡上案,暖壶打,灯泡又闪。”“还是咱四嫂子沉着老练,拿起被子蘸上水就往上按……”我听到后笑中含泪,心里五味杂陈。

姨父的内心无比强大,他不向生活低头,没有落荒而逃,方寸之间不埋志。他深知,生活不过一杯酒,醉完了路还要走。无论怎样,可以怂,但不能躺平;可以哭,但不能摆烂;可以流血,但不能不负责任;必须绞尽脑汁、拼尽全力,才能保全家庭这艘船不至于沉没。他毫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毕竟比起违背内心的委屈和日日经历的无奈,赚钱才是**的体面。真正的认命,不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破罐子破着用。于是,他淡然一笑:“我们一起想办法,堤内损失堤外补,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给每个家庭成员都安排了活计:空闲时间,姨妈和大儿媳织布卖钱,大弟和复员回乡的二弟打胡基变现,他捎带给人“栽秤”,三弟和表妹专心读书,一家人齐心协力,共同创收。在我看来,哭着吃饭的男人最有本事,即便心中人仰马翻,面上也是盛世平安。姨父吃着不为人知的苦,受着不为人知的罪,忍着不为人知的痛,不断以自己的牺牲和付出,在生活的山穷水尽处,为下一辈蹚出一条柳暗花明的路来,不久也给二弟成了家。

生产责任制让姨父有了新盼头,他以过人的睿智和胆识,协同三弟焊制门窗和农用平车,采购原料,昼夜加班,赶集销售,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份。每走一步,都承载着对未来的憧憬,这是一种力量支撑,也是他苦中求乐的源泉。他用鼓起来的腰包,为大弟、二弟申请了宅基地,很体面地为三弟举办了婚礼,还给小妹找了如意郎君。姨父的善良、智慧、坚韧、豁达,让我看在眼里,敬在心上。



男人也像一朵花,同样害怕风吹雨打。踌躇满志的姨父被生活的重负耗尽了心血,病倒了,肺癌晚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听到消息,我和母亲前去看望,姨父躺在家里的土炕上,曾经欢乐的小院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安慰起我们:“没事,歇几天就好了。”

后来,姨父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出现了疼痛,弟妹们给买的止疼药已经不起作用,我托人从外地给姨父买了其他止疼药,期望能帮他缓解病痛。每次相见,姨父都说只有我买的药管用,我总是漫无目的地与他闲聊,只为分散他的注意力。最后一次,我轻轻揉搓着姨父的手,平生健康壮实的姨父此时骨瘦如柴,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他苦涩地笑笑,眼角浸出两颗清澈的泪珠,说道:“以后不用给我买药了,姨父用不上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姨……”我明白与姨父分离的日子正在迫近,避过他默默地哽咽。

再好的药也没能留住姨父,他丢下苦难的姨妈,离开了这个世界。葬礼上,我望着姨父的遗像,往事涌上心头:可敬的姨父忠厚善良,吃苦耐劳,像一头老黄牛,在黄土地上一生辛劳,生儿育女,吃尽苦头,沉默不语;可敬的姨父,用又大又粗的手掌抱过我,用又宽又厚的肩膀扛过我,用又硬又扎的胡须疼爱我,用又爱又暖的话语呼唤我;可敬的姨父,没有世俗的偏见,在艰难的岁月里,不怕我家的成分牵连他,无数次伸出援助的双手,将我们从困顿中扶起;可敬的姨父,在儿娶女嫁还没享一天福,刚过花甲之年,竟无声无息地走了。

想着想着,我放声大哭,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耳边传来老太太颤抖的声音:都说是“姑父姨父,实实难哭”,你看这娃哭得多恓惶……<br>标题 : 时常想起姨父_散文_邓育秦<br>发布位置 :<br>联系人:雾海云天<br>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时常想起姨父_散文_邓育秦 人有三不亲——姑父、姨父、舅舅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