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后牙 发表于 2024-9-13 10:08:06

为老父亲推头_散文_薛文法

九十岁的老父亲,他的头由我来推。

为何不说“理”而说“推”,因为就是拿个电动剃须刀,把父亲的头推成光头而已,没有多大的技术性。

通常约十几天推一次,基本上头发还没有长起来,只是“发色遥看近却无”的模样,我就为老父亲来一次清扫行动。

似乎并不是为了推头,而是每隔一段时间父子之间必须要有的一次亲密接触和沟通交流。

没有过多的语言,我说,爹,把头推一下吧。

爹说,在哪里?

天气好了,我说外面;天气不好了,我说屋里。

这样,或是在日头暖洋洋的烘照下,或是在明亮的灯光下,父子一个坐一个站,微弱的电流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流淌,传递着比较隐晦却又能实在感受到的情意。

剃须刀一会儿逆流攀援而上,一会儿顺坡流畅而下,一会儿沿着鬓角耳廓蜿蜒盘旋,这像极了老父亲的人生之路。

说实话,要是快的话,三下五除二就可完事。但我不愿如流星般的时光匆匆而过,尽量放慢剃须刀的节奏,左手五指轻轻地按住父亲的头,随着位置的变换,指头也温柔地在父亲的头皮跳动,如春风拂过贫瘠的土地。

慢点再慢点,让父亲多享受这有限的时光。他仿佛也察觉到了我的用意,微微合着双眼,像是一头被主人梳着毛片的老黄牛。

父亲的两腮皮肉松弛,我不得伸开拇指和食指,使它绷紧,才能让隐藏在沟壑里的毛发一扫而净。五个儿女的养育和成家,耗尽了父亲的精气力量。他年轻时,跟着村里几个青壮年出去给人做石头活,带着斧头錾子凿磨盘和碌碡。每到一处,村里人一看五六个小伙子,怕把他们吃穷了,都不敢雇佣。这样的话,找不下活干就经常饿肚子。几个人睡在铺着干草的破窑洞里,互相听着各自的肚里发出的咕噜声,饿得没有一丝力气。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主人刚拿来一筐红薯计划给他们蒸着吃,可一转眼,每人早拿着一个生红薯咔嚓咔嚓啃起来,嘴角躺着雪白的汁液。

剃须刀还缓慢地行走在父亲的头顶,他的头也随着剃须刀的角度转动,像是在配合我的动作。这时,我想起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我的脑袋还不由我掫啦!他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干事说一不二,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因此,常在村里当说话人,给人说和。特别是分家或赡养老人等事情,遇到那些麻缠纸裹难说话的人,他捏准对方的七寸,三言两语就将住了军,让对方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父亲的额头,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我的眼前总浮现出一副画面:父亲驾着家里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犁铧吃力地翻卷出一道土浪,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犁沟里,从早到晚,从春到秋,走向金黄的夕阳里,背影成了一座古铜色的雕像……

我轻轻抬起父亲的下巴,为他刮去几根长胡子。他的脖颈上方,留着一个茶杯口大的疤痕。听老人们说,父亲小时候脖子上生了个疮,人称老鼠疮,这种病凶多吉少,十有八九好不了。当时过来一位江湖郎中,能动得了这个手术。爷爷奶奶说眼看就不行了,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想到割去了疮,竟然活到了九十岁,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父亲现在一天还抽将近一盒烟,“吸烟有害健康”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作用。除了看书看电视,他还有一样嗜好,那就是含冰糖,常听他嘴里有咯嘣咯嘣的咬冰糖声。我听好几个老人说他们也有含冰糖的习惯,这大概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老人的通病吧。

我仔细看看父亲的头皮,上面新长出的一层头发,竟然是乌黑的。

推完头后,父亲认真地叠着围布,边角对齐,四四方方。我把剃须刀联在充电器上,我要把它蓄满电,长久地徜徉在父子间的心田,不间断地留下那缕无言的温存……<br>标题 : 为老父亲推头_散文_薛文法 <br>发布位置 :<br>联系人:压后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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