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1号 发表于 2024-9-28 16:13:00

秋夜乡忆儿时歌_散文_祁世坤



我在城里,有一个书斋,觉得环境有点喧闹,静心不下,时常隔三差五地总爱回到乡下老屋,那里也有新盖的房子,一应的水电设施齐全。乡下空气清新,非常适合我这样的心态,这也算是一种独处吧。一年四季,我更喜欢秋季,自己独坐屋内,或是月光如水之夜,或是秋风秋雨声中,心绪反而宁静了下来,竟然觉得有着那样的一种怡趣横生。

时序中秋,我在乡下小住,月明透过纱帘,照到屋内,睡意全无,往往能坐到夜半。院子里不时传来秋虫的鸣声,那应该是正在开着无休无止的音乐会,显然是一种轻音乐的合奏曲,既有脆亮的声响,也有喑哑的沉音,然而听起来都觉舒心悦耳。特别是那种喑哑之音似有似无时断时续,竟然触动了我的灵感。那是一种似曾熟识的音调,我于是在脑海里寻找,这不就是儿时农村月夜看戏归来路上的那种感觉吗?那时去韩阳镇戏台看戏,还要翻过铁路,走上三里多地。小孩子不等煞戏,怕散戏后人流拥挤,于是约上三两个伙伴先出来。回家的路上,踩着月光,还停停站站,听听那咿咿呀呀,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音调花腔。这种听来的戏,比在剧场于嘈杂声中听着台上的演唱,看着花里忽梢的武打,则是另有一番风味。想到这里,于是我打开了“随身听”,那是一种小型的录放机,孩子为了我在乡下小住不至寂寞,知道我平时爱听蒲剧音乐,随身带着方便,给弄了这个玩意。回乡时我请人给下载了一些蒲剧剧目。在乡下,一个人静心写写毛笔字,打打电脑搞点小文章,再坐下来就是听听音乐,欣赏蒲剧。然而也多是高腔高调的放唱,觉得得劲解闷。这次受到这秋虫合奏音乐会的启发,我试着把录放机的旋钮捻小点再小点,直到有了那种隐隐约约的效果,听起来可谓是曼妙极了。我追求的正是儿时踏月路上回望剧场的那种境况,于是又想到鲁迅先生的《社戏》里写的,归来路上,月光格外皎洁,回望戏台,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被红霞罩着;吹到耳边来的又是横笛(声),很悠扬。就是这种感觉 ,还有那种音腔高调,听起来又似空中缭绕的轻烟,似有似无,时断时续。这好似一种天籁之音,缥缈得如同仙乐,那绝对能使你心静如水,杂念全无。这样品味下去,竟然引发了我对儿时看戏的深度回想,钩沉记忆,往事许多细节都还能记得起来,这样就又成了一篇令人心痴心醉的完整故事。


那时农村文化娱乐很觉单调,农闲时节就是看戏。我们的家乡,是有名的蒲剧之乡。这里历史上出了个蒲剧泰斗式的人物,即蒲剧名伶祁彦子,艺名彦子红。他是晚清时期的人物,关于他艺术生涯的文化发掘,近年显得非常热络。至于他的传说,民间轶闻很多。他的另一个特别之处,是曾经唱红北京,惊动朝廷,得到老佛爷慈禧太后的青睐,下了圣旨,给了皇绳,从而在韩阳划地,费时七年建成了梨园会馆。这是艺人的乐园,也是门生的艺校,正式名字叫学文庙,俗称合味庙。然而却不能满足当地看戏的百姓需求,于是地方又在合味庙前临街处再建了个大大的戏园子,一直也没有个正式雅名,人们就习惯地称它为“前庙”,剧院名字也就这么传了下来,剧场应该能容得下千二八百人众。那时农闲时节看戏,往往是妇女老太老头们总是早早地自带板凳先去占座,那时叫占地方,晚去的往往是大男人们。男人们多是站在东西两旁,因为舞台是座南朝北。我还记得儿时初次看戏的那会,还是骑在大人的肩膀上,稍大点时,大人们把我们这些小毛猴硬是塞到戏台上面的边角上,虽然是侧着身子看,但是看得清楚。再后来成了大孩子,自己就只能在大人窝子里乱挤乱闯。戏往往演到高潮时,人潮涌动如同波浪,朝着中间台前涌去,随着喝彩声后又如退潮似的被挤了回去。这就也就苦了我们这些不大不小的孩子,往往是视角被大人们的身影遮挡着,看戏看了个断断续续。零零碎碎,不过毕竟还是有了一定的记忆和思考,加上从大人们不时得来的补充,总还能说出个大致的故事梗概。也就这样从儿时起,我对蒲剧音乐慢慢养成了一种爱好。至今回忆起来,许多剧目和情节都还能说得起来。

再后来我进了县城中学,从此就少了儿时的那种境遇,然而从小养成的那种对蒲剧的欣赏,特别是对《西厢记》故事这类古典名剧的文学爱好更是优渥有加。只记得假期回乡,时逢在普救寺下的花园(村)剧场正上演王秀兰出场的《西厢记》,我随着村里的老年人为看名旦演出,在月亮地里来回路上三十里,不减兴致。后来我对《西厢记》的故事还初试研究,那时普救寺还在荒废之中,唯有一座莺莺高塔和三佛洞里的残存佛像。大约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独自到那里采访,回来写了篇《深秋时节访普救寺》的散文,其中有句,“千百年来,《西厢记》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对这个故事领会得出神入化的莫过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了,……每当这里演出专场的《西厢记》,全国剧协理事著名蒲剧花旦王秀兰出场,舞台下面总是人山人海的。有许多戏迷,你能演出多少场,他准以看上多少场”。我说的是实情,其中就有我们乡村的几个老者。还是我的那次到(普救)寺坡底(花园村)看戏的亲身感受,陪伴着这些老者,听着他们的随意剧评,说得头头是道,还真是被他们的议论征服了。

那也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月照归途,秋风送爽,一边听着他们的剧评,一边仿佛不时还有那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咿咿呀呀的音乐和唱腔声调在耳边回荡。今夜月明穿过门帘,我在微妙的体味中似觉把远去数十年前学子的真切感受也容纳了进来。

作者:

祁世坤,山西省永济市人,1941年生。山西大学中文系毕业,1975年由地方调入铁道部永济电机厂,从事党的宣传和理论教育工作,高级政工师。业余涉入柳宗元研究,中国柳宗元研究会理事。著有《舜都情思》《走近柳宗元》《华夏故都散记》《柳宗元文化研读》《阅微散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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