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善慧 发表于 2024-11-7 09:31:36

栗沟_散文_王小燕

那年国庆前夕,我跟随垣曲县作协组织的采风团队,瞻仰了中条山抗日英雄纪念馆。馆内墙上的一张图片内容吸引了我:“1942年8月15日,在望仙栗沟成立垣曲县人民抗日政府,县长张培民。”围绕这条信息,我现场采访了几位会讲故事的老同志。刘之兆老师告诉我:“栗沟就在望仙前边的那道沟里。望仙的山山岭岭,渗透了革命先驱者的鲜血。”作协主席王士敏老师告诉我,栗沟曾是革命的“摇篮”,有位妇女叫张秀英,被称为“革命的老后勤”。老区纪念馆馆长杨金玉告诉我:抗日战争前,张秀英大娘与丈夫就生活在栗沟。他们靠几亩薄田和烧木炭维系生活。1937年,丈夫病故。因共产党员马品三、郭守洲与丈夫家是亲戚,丈夫过世前有过多次来往,张大娘经常听他们讲革命的道理。丈夫过世后,经两位亲戚牵线搭桥,她与当时的中共垣曲县委书记王铭三、县长张培民等认识了,张大娘家于是就成了垣曲早期革命同志的落脚点。

站在纪念碑前,望仙原村委主任温安成声情并茂讲述了抗日大娘张秀英的故事。

望仙曾被称为北山抗日根据地,抗日工作开展得轰轰烈烈。日伪军对望仙加紧了经济封锁和军事扫荡。那一年蝗虫吃了庄稼,不管是抗日队伍里的同志,还是平民百姓,生活都极度困难。也是一个这样的秋季,大娘心里划算着储备能充饥的山货,带着几个孩子在山里穿梭,收回一袋袋一筐筐“野味”,晒干存在门前一眼石洞里。离张秀英家不远的地方,还有几眼烧炭窑,那是大娘当年与丈夫赖以生存的依靠,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它们像地道一样,外观上根本看不出里边能住人,钻进去后里边却很宽敞,且冬暖夏凉。张大娘把每眼炭窑收拾干净,铺上了干草禾秆,政府人员吃住、办公都在里边,十分隐蔽。张大娘做了好吃的可随时送去。敌人一次次扫荡,多次在炭窑周围搜寻,但经张大娘精心伪装,同志们一次次化险为夷。抗日极度困难时期,张大娘家也缺粮少菜,一家人一天只能喝一顿稀粥。那时历山90%的村庄被日伪侵占,全镇900多间房屋800多间被烧,游击队员没有粮食只能以糠菜树皮充饥。一天饭点,大娘跑到炭窑上想看看大伙饭食,一眼就看见王铭山嘴唇干裂、吞咽困难,上前一看,碗里都是野菜,便伸手夺过饭碗,端回家,把自己家煮的玉米糁糁饭换了过来。王铭山推让再三说:“大娘我吃了,您的孩子要饿肚子啊,您真比我们的娘还亲!”大娘说:“你们空着肚子咋打鬼子啊!不把鬼子赶跑,我们就不能过安宁日子。”没有粮食,大娘想办法也要让大家每顿都有的吃:晚上灯下砸山桃核杏仁,雨天上山采木耳拾地软。无粮的日子,那盘石磨上,磨的是棠棣、柿蒂、橡仁、谷糠、玉米棒子,甚至树叶树皮草根。棠棣杮蒂柿皮柿叶面馍馍,橡仁面凉粉,都是大娘最拿手的……



栗沟的革命故事太感人了。参观完纪念馆时间尚早,于是同文友姚普俊、史光荣走进栗沟。姚普俊老师背个大照相机在前一边探路,一边拍摄,我与史光荣老师紧随其后。大山深处,不到庄上不见庄,小路两边的林木遮天蔽日。我追上对树有些研究的姚普俊老师问,这个庄名叫栗沟,应该有不少毛栗树,可为啥山路上不见毛栗,只有橡果?姚普俊老师说,他查过资料,历山的历原来是“栎”。噢?这个栎?我因“栎与栗”区分不清也查过字典:栎树是落叶乔木,结球形坚果,叶可喂蚕;木材坚硬,可制家具或供建筑用,树皮可鞣皮或做染料,亦称“麻栎”“橡”,通称“柞树”。也许我们看到的就是栎树吧,地上落的可能就是栎果。

顺沟有溪水流动,山路顺沟蜿蜒,有一种浅紫色的絮状野花正开得热闹。可是那花真沾惹不得,挨住皮肤就是一撮儿刺扎进肉里,又麻又痒又疼。我手上脚上被它扎了好几次,难受得直叫唤。柿子正是成熟的季节,红彤彤的,挂满枝头。整条沟不见人影,风过枝摇,发出海涛般“哗哗”的声音。我放声吆喝,声音冲进山沟,听不见回音,又轻轻哼唱《游击队之歌》:“在密密的树林里,有我们的好兄弟……”史光荣老师说,张秀英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生活在这个独家庄上。一群曾在这里神出鬼没,有信念、不怕苦、不怕死的年轻人,他们在前线和敌人拼杀,躲进山里保存实力,他们的英雄事迹感动了张大娘,她心甘情愿为他们服务。

史光荣老师知道的真不少,他侃侃而谈:1942年8月15日,王铭三等人在张大娘的院子里召开了垣曲县抗日民主县政府成立大会,几双手紧握在一起,开辟了垣曲抗日战场,组建了武装力量,抗击日伪军“扫荡”;他们开荒种地,成立抗日小学,教唱抗日歌曲,让这里成为最基层真正意义上抗日的大后方。王铭山,王英臣,张培民……就在山中与敌人兜圈子。那时候,缺衣少穿,饥肠辘辘……张大娘为他们缝衣、做鞋、烧水、送饭、采药,熬药……

70多年过去,栗沟已没有庄户的模样,几经寻找才见一座石头房屋根基,里面是乱石杂草,外面长满了灌木;石磨、石碾已散架落寞在场院里。对面不远处有一眼石窑,远看是个石龛,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石洞,猫腰可进。里边阴森森黑漆漆的,一张织得密密匝匝的蜘蛛网罩在洞口,透过蛛网只能看到拐弯处。不知石洞通向哪里,究竟有多深?我拨开杂草站在洞口,亲身体验这座名副其实的掩庇所,想起张开生老师讲的一段有趣的故事。

抗日政府成立那天,敌人闻讯而来,等大娘放哨的孩子发来信号时,大家已经无法转移了,张大娘只好掩护大家钻进石洞,把几捆柴火扔到洞口。敌人搜遍了庄里庄外,也没见一个可疑的人。敌头目用刺刀指着石洞,“乌里乌拉”下了命令。两个敌人端着枪窜向山洞,可半路就被那种花絮絮扎得龇牙咧嘴。敌头目不服气,让他们用刺刀把花刺一顿乱削,他才缩着头向前探脚,但还没走到洞口,就被蜘蛛网迷了眼睛。他咧着嘴抺一把,睁大“死鱼眼”一看,洞口被一张更大的蜘蛛网罩着,两只大蜘蛛蹲在网上悠然自得,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真的无法理解,刚刚还没蛛网啊,可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好久没人进去过的场景。敌人不放心便朝洞里“叭叭”放了两枪。大娘以为出事了,出来正好看见,洞顶悬崖上瓦罐一样的马蜂窝,似乎被枪声惊动了,那些小虫子“嗡”一声,炸营似的冲了出来,怒吼着扑向敌人。跟在后面那两个人,看这阵势,急忙朝天开枪,演绎了“大炮打麻雀”的真实场面。马蜂可不吃这一套,以闪电般的速度猛扑猛蜇。敌头目傻愣的片刻,头上脸上手上多处被马蜂攻击,等他反应过来,才哀号着趴在地上。这一趴正好趴在倒地的花刺上,脸上手上腿上,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又麻又疼。此时此刻,他逃不脱马蜂叮咬,打不得刺花絮絮,满地打滚,鬼哭狼嚎。

这一次敌人啥也没搜到,被蜇得鼻青脸肿,被扎得浑身是刺。等鬼子走了,一行人从洞里出来,大娘的二孩,正好放哨回来,扬了扬手里的弹弓,咬牙切齿地说:“我打了马蜂窝,蜇死小鬼子!”王铭三摸着孩子的头说:“好样的小兄弟,你立大功了!”大娘宽慰地笑笑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啊!天杀的小鬼子,自作孽不可活,连花刺、马蜂、蜘蛛都不放过他们。”



夕阳西下,打道回府的路上,恰巧与县党史办主任李新海老师同坐一辆车,他给我讲了“一袋钞票”的故事。

1943年严冬的一天,日军又要进山“扫荡”了,抗日政府要尽快转移隐蔽。后勤负责人王英臣同志却犯了难,因为仅有的5万元冀钞是抗日政府的全部家当,这5万块钱装起来就是一麻袋,带在身上行军打仗很不方便。思来想去,组织上决定把钱交由张秀英大娘保管。情况非常紧急,王英臣把钱交给张大娘。政府信任自己,大娘没有多想,就接过沉甸甸的钞票说:“你们放心,只要我活着,这些钱不会少一分。”

抗日政府离开了,这一袋钱放哪里才安全呀?埋在山上,隔墙有耳啊,况且害怕有山雨山洪发生,很不保险;藏在家里,防不住日军和土匪抢掠。几经考虑,大娘在房屋一角粮囤下挖了一个坑,把钞票埋进去,再把空粮囤放上去,里边放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日子在提心吊胆、忍饥挨饿中一天天过去,终于熬到了春天。

一天,日军又进山“扫荡”来了,张大娘带着全家刚逃到对面山上,日军就进庄了,远远地看着庄上鸡飞狗跳,自己养的两只鸡被鬼子撵得满世界飞,凄惨地嘎嘎叫着……鬼子没抢到值钱的东西,一把火烧了大娘的房屋。看到自家房屋浓烟滚滚,大娘眼睛里几乎滴出血来,双手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来。茅屋烧了不打紧,她最担心的是那袋钞票,孩子们几次要冲下山与敌人拼命,都被大娘按住。不能啊,出去就是死,只有活着才能保住那些钞票的秘密。

等鬼子走了,大娘和孩子们从山坡上下来返回庄上。屋顶已塌了下来,那个空荆条泥囤还在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大娘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用铁锨扑灭火,又铲掉已经散架的泥囤,剖出了那一袋子钱,等大娘从屋里出来,身上脚上好几处烧伤,那钱袋子都被烤得发黄,而袋子里的钱完好无损。

春天是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大娘家断粮了,茅屋被烧了,一家人就钻在直不起腰的石洞里。没有吃的,就进山抠树皮、挖草根维系生命。其间孩子好几次饿昏过去,但那一袋钱大娘一分都没动。等到组织里的人返回栗沟,大娘一家人都瘦得皮包骨头,大娘的头发也全白了。

她把一袋子钱交还给王英臣时,这个队伍里管后勤的五尺汉子,眼睛里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县委组织部领导高向荣听了大娘的故事,紧握大娘的手,一叠连声地称呼张秀英为“抗日大娘”。后来,这个亲切的称呼就传开了,几乎代替了张秀英的真名。

栗沟,一个蕴藏着红色故事的地方,走进去,就走进一段革命历史;走出来,就有了薪火相传的责任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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