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46 发表于 2024-11-8 10:13:00

沟坡响起耧铃声_散文_廉波

鸟鸣啾啾在晨曦唤醒了我,再无睡意,徒步向村外走去。节假日我都会在村里小住几天,昨天落下第一场秋雨,不算大,洒湿了地皮,空气清冽,顿觉心旷神怡,惬意悠然。走着,走着,溜进沟坡,零零散散的野花像撒在坡梁上的繁星,随风舞动,浓郁的芳香沁人肺腑,仿佛是老朋友不间断的问候,我贪婪地连连深吸几口。

忽然,耳边响起耧铃声。“叮当叮当”,清脆悦耳,节奏感极强,像是在沟坡上唱歌,又像是在大地上描绘美丽的图画。多么动听的声音,多么催人奋进的音符。我心里一颤,哦,白露节气了。每年到这个时候,父亲常说:“白露种高山,秋分种平川。节气不等人,适时下种。”此时,我诧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使唤那古董。好奇心驱使,加快了脚步,站在坡地小坪,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蓝天如洗,白云朵朵,阳光初现,微风拂面,半圆形的沟坪上,一个中年人头戴草帽,手握木耧,边扶边推,身躯前倾,“叮当叮当”,正摇耧下种;一青年双手紧握,从耧杆两个铁环穿过光溜溜的木柄,眼盯前方,腰似弓,吃力地拉耧,一步一步艰难地迈着坚实的步伐,向前,一直向前。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折射出道道金光,像绸缎般一闪一闪;秋风像淘气的孩子,吹拂着他们额头的汗水,又把他们的裤管扯得啪啪响,和着耧铃声,勾勒出一幅动人的农耕图。

久违了,人拉耧。久违了,耧铃叮当的季节。

站立地头,恍惚间,他们画了个漂亮的弧,沿着地边,“叮当叮当”向我荡过来。噢,种沟地,先踅地边,再种地心。不用说,是个把式。近了,原来是我发小和他儿子。发小抬头,笑笑,算打招呼。到地头,他给耧斗加满乌黑发亮的油菜籽,问:“啥时回来的,有事?”我摇了摇了头,快步解开木耧横梁上缠绕的拉绳说:“来,搭一把。”他推辞,我已把拉绳搭上肩,像头老黄牛一样拉起耧。“叮当,叮当”,熟悉的耧铃又唱起拨动心弦的歌,仿佛回到少年。

上小学时,学校放秋假,我们回到生产队帮忙收完秋,大人前面拉耧种麦子,小学生一人一个石碾子,碾麦沟。碾子是长方形木框里,一根手指粗的铁棍串三个钻了孔的圆青石轱辘,两米长的麻绳一折两半,绳头拴死在木框中间,圈头搭在我们肩上。木耧种三行,三个石碾子在麦沟滚动。听老人说,耧铧犁开松软的田地,麦籽埋进土,石碾子拉过,麦籽就着实了。父亲常说,麦在种,秋在管。这是精细活,也是亮把式的活。

拉碾子也有窍门。开始,小孩子觉得好玩,但拉起来并不顺当。石碾子和我们一样调皮,忽左忽右,总不在小犁沟跑。不一小会儿,我们便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说,还要挨训斥。父亲趁地头休息的空隙,耐心示范。我们手拉碾绳,倒着走,眼睛盯紧石碾子,慢慢地,掌握了技巧,顺溜多了,就撒起欢,石碾子像被驯服的骡马,乖巧了,可拉不下一个来回,我们像狗歇凉——累趴了。

土地下放后,每年白露,我们一家都会进沟种坡地。父亲摇耧,哥驾辕,我在前拉稍。坪小,不规整,费人费力,种完一片,我和哥换着拉碾子。父亲悠闲地吸支烟,出个谜语让我们猜:“木匠穿着铁匠的鞋,石匠后面撵着来。站起比人高,蹴下到人腰,眼睛扎个棒,就拿棍棍敲。”我们听着有点耳熟,想起爷爷讲过,三人望着躺着的木耧,哈哈大笑。种大田轻省多了,石碾子绳头绑在父亲身后腰间的皮带上,前面耧叮当,后面石碾“吱吱呦呦”,田野里飘荡着悠扬的耧铃声。父亲是种庄稼把式,又是极讲究的人,种村口三亩地时,更是上心,腰挺展,眼望前方,手握耧,像战士端紧钢枪般威严,种过的麦沟像放了线,仿佛是按住尺子画得一样笔直,赢得路人的阵阵喝彩。

后来,年景好了,买下大黄牛。但到种麦时节,父亲还坚持,人拉耧。他说,牲口是庄稼户半份家当,是家里的一口。收秋,犁地,耙耱就够它受的,种麦,人抬个轻。我知道,父亲想亮一手。

不觉得,三人种完一坪,歇息间,我问发小:“种油菜讲究七大八小,这节气种是不是迟啦?”他说:“天气变暖了,老黄历看不得。原来种麦子,白露早,霜降迟,秋分种麦正当时。麦没二旺,现在国庆节后才开始播种呢。”他儿子搭话说:“油菜是新品种,早种,拔节还惹蚜虫。我爸这叫与时俱进。”我看着整装刷新的木耧,反问他儿子:“机械化时代了,人拉耧是不是倒退?”他儿子30来岁,老成矜持,用瓦砾刮着耧铧上的泥土说:“做什么事讲的是适时,下种要看温度、湿度、节气,播种机械、农具也是一样。去年用小四轮,坪小,拐弯多,反复碾压,缺苗断垄。”发小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脸嫌弃:“你叔种地是行家,要你教?”“啥话,和年轻人交流哩。”我摆摆手,转而请教,“小伙子,咋想在沟坡地种油菜?”他儿子满是自豪:“现在的人讲究原生态,绿色食品。自家种的无公害,沟里无污染。再说,种油菜比其他经济作物效益还高。”“开春,旅游的人望见满崖遍野黄灿灿的油菜花,心情多好。是不是除了舜王庙、舜帝碑、祖茔,还多了个打卡地?”他指了指黄河一号旅游公路,补了句“自家榨的菜籽油是稀罕物,有多少卖多少,紧俏着咧。”

我一时醒悟。重新打量古朴灵巧的石碾子,抚摸光滑厚重的木耧,想起自己的少年,也看到了新农村的未来。

向父子二人告别后,我缓缓迈步在羊肠小道,举目四望,重峦叠嶂的黄土崖,褶皱里的层层小坪,郁郁葱葱的树木,是那么熟悉亲切,那么富有生机。

微风吹过,耳边又响起“叮当叮当”的耧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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