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昔97 发表于 2017-6-6 11:40:05

只会哀怨的贵族注定要在历史中消失

来源:红歌会网   作者:梁孝   原标题:只会哀怨的贵族注定要在历史中消失
  这一段时间,网上和自媒体流传着一个名为《你把贵族干掉了,流氓不横行才怪呢?》的文章。大意是说,中国社会乱象纷纷,流氓横行,古老民族堕落如斯!原因呢,就在于贵族被消灭了,流氓应运而起;贵族精神消亡了,流氓意识发扬光大。文章对时弊有针砭,网友好评颇多。关于贵族和流氓,也算个热门话题。近几年“民国范”大热,其中自然是以仰慕民国“贵族范”为主。身边也有朋友叹息,中国消灭了贵族,只剩下土财主、暴发户,世风日下,中国当务之急要培养贵族。贵族和流氓这个话题,说的直白一点,无非是说,在中国革命中,无知无识无德的“痞子”、“泥腿们”推翻了“贵族”,祸害了中华文明。这个话题确实需要分析澄清。不过,就这篇文章来说,观点之随意,硬伤之多,令人咂舌。人家东西古今上下千年,意气风发,任意挥洒。你要跟着它老老实实找材料找证据一个一个分析,那得累死。这里,就这个问题,不分析具体硬伤细节,只谈谈主要观点。
  一、贵族说辞本质上是一种精英论
  网上流行的贵族说往往认为,贵族有知识有能力有道德,有贵族精神,代表着社会的最高点,他们是社会的管理者,也是人类发展的引领者,是人类精神财富的创造者。但是,总有流氓捣乱,流氓消灭了贵族,自然引起社会混乱,精神衰退,历史退步。
  这是一种精英论,一种变形的英雄史观,但又粗糙之极,它只不过是从统治者的眼光看历史。
  这里想起一个故事。
  红色传奇人物陈赓被捕,他是蒋介石的救命恩人。蒋介石特意礼遇劝降。
  【蒋介石说:“这些年来,农民们在剿匪战斗中死亡三十多万,中国不能这样下去了。这些都是赤匪造成的。”
  陈赓说:“共产党人不负这个责。国民党背叛革命,你们要对此负责。”】(斯诺:《红色中国杂记》,群众出版社,第114页)
  蒋介石的话可以表述为:中国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你们这些流氓捣乱,我们没法好好办事。蒋介石的言辞就是站在统治者立场上看问题的精英论调。
  现在的贵族说辞,与蒋介石的论调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说得更虚头巴脑,以古讽今,指桑骂槐。
  二、贵族的根本在于贵族精神吗?
  文章中说: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并不在于财富有多少,也不在于权力有多大,而在于具有一种高贵的精神,史书上称之为贵族精神。缺失贵族精神的人,即使富可敌国,也不过是带着流氓本性的暴发户;即使权可倾国,也依然是带着流氓本性的独夫民贼。”】
  贵族的根本在于贵族精神!?
  呵呵,这个太美化贵族。
  不管中国还是世界,在绝大多数历史中,贵族就是极少数统治者。之所以“贵”,就在于社会地位之高,有政治、经济、军事特权,这个特权能够凭着血统世袭罔替。中国古代人一个理想就是能够立功勋“封妻荫子”,也就是进入贵族行列。贵族是有血统的。但是,血统不是天生高贵的。这样,这些贵族会弄一些神迹、一些祥瑞来证明血统“高贵”,比如说到某帝王出生时,其母梦见人与龙交,比如说其母在郊外看见巨人足迹,用脚踩时受孕等等。这些东西,早就被老百姓看穿了。陈胜吴广造反时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按道理说,贵族应该有其贵族精神,有其贵族“范”。现实中“范”成什么样,那就难说了。看看《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荣宁二府中的公子们就知道了。不过,反过来,按某种精神来确定谁是贵族,那就更可笑了。那是老百姓不把自己当外人。
  据说英国思想家埃德蒙·柏克认为,道德高尚的人会成为精神贵族。这个观点人家贵族们认不认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可也不知道。埃德蒙·柏克出生富裕家庭,父亲是律师,自己又奋斗成了英国下院的议员,代表着选区商人阶层的利益,同时他还拥有相可观的田产。笔者私下揣测,埃德蒙·柏克还是看着老贵族阶级眼热,却又无法真正进入这个圈子,因此弄出个知识与道德标准,自己把自己封为“贵族”。
  三、是谁把社会搞糟了?流氓还是贵族?
  文章说,你把贵族干掉,流氓横行。更要命的是,把贵族干掉,流氓不会高贵,流氓只会更流氓。
  说来说去,社会问题的根子在流氓,而流氓干掉贵族后,社会就会雪上加霜。
  真是如此吗?
  这个问题都不用精研历史,只要有点历史常识就可以判断。中国历史从夏朝开始,一治一乱循环不已。哪一次天下大乱,不是贵族们闹腾的。如果贵族能安心治理国家,如果贵族不疯狂聚敛土地,搜刮财富,挥霍无度,如果老百姓有地种,有粮食吃,水旱灾害能有所救济,安居乐业,谁会去造反?老百姓不造反,陈胜吴广还不是当老百姓,刘邦还不是当他的亭长?刘邦这样的“流氓”又如何能扫荡老贵族?
  当然,现在一些人谈贵族,实际指的是晚清、民国时的贵族。
  对这个问题,我们看看晚清民国的老贵族们怎么说。
  东北易帜,汪精卫去东北时路过大连,吊唁庆亲王。当时汪精卫还是知名革命家。张学良问何故。汪精卫告诉张学良,当年他刺杀摄政王被捕,是庆亲王审的。按照罪名绝对死罪,但庆亲王却没杀他。庆亲王对汪精卫说:
  【“你们这革命呀,是有原因的,看我们清朝太坏了,假如你们成功哇,我看你也不能强过我们清朝”。
  张学良晚年评论说:“他说的这句话应验了”,我们今天成功了,还真不如人家清朝,弄得这么糟!”】(《张学良口述历史》,陕西人民出版社,第116页。)
  庆亲王是满清皇族,张学良曾是国军的副总司令,国民党中手握军权的二号人物,说是民国新贵族应该不过分。两个人都承认,老百姓造反,大清覆灭,国民党被赶到台湾,是他们没搞好,这个责任在贵族自己。
  与那些哀叹“贵族”被扫荡,咬牙切齿骂“流氓”的贵族后人相比,“老贵族”还是真是有点气度,敢于直面现实,不唧唧歪歪找借口,找背锅的。
  把老贵族扫荡,流氓当家,天下真的越来越乱吗?
  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中国历史,就会发现,这也是胡扯。
  中国历史一治一乱。乱在什么时候,都是王朝末期贵族腐朽无能时,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流民,最后揭竿而起,涌现出一些农民起义领袖,也就是“流氓”。这些人相互争霸,建立新王朝。最著名的就是刘邦、朱元璋。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不是平民,但也不是贵族,算个中低级职业军人家庭吧。这些“流氓”反而很识时务,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内对外,搞一些很开明的政策,都能搞出一些开国气象,还能出现一个时期载入历史的“盛世”。而不是有些人所说的“流氓”得无底线。反倒是这些“流氓”的子孙越来越“贵族”时,这些王朝反倒萌生乱象。
  四、谁是贵族?谁是流氓?
  说了半天,贵族是什么?谁能成为贵族?流氓是什么?谁能成为流氓?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把人民视为历史的创造者,从人民的立场反对帝王将相的英雄史观和精英论。对这些问题有成体系的观点。不过,现在中学、大学政治课讲得太多了,考得太多了,答案背得太多了,人们腻烦了,不爱听。那么,笔者就干脆从精英论出发来看看所谓“贵族和流氓”的问题。(这里要事先说一句,笔者并不认同这个理论,只是想说,一个真正深刻的精英论者会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说起成体系的精英论,意大利的帕累托是有代表性的思想家之一。帕累托本人就是贵族,是热那亚的一个贵族家庭之后。他把精英作为历史的中心,以此看历史。
  帕累托认为,人们不断进行着生存斗争。在生存斗争中,有人获胜。这些人最有天赋的人,拥有暴力和计谋。他们就是统治精英。这些人拥有经济、政治特权,能够世袭,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贵族。他们是社会中的一小部分人,成功地执行政治或社会领导职能。因此,社会分为统治精英、非统治精英(在某些行业中的优秀者,比如戏剧名角,但不属于贵族)和平民。
  社会是一小撮人借助暴力和狡诈这两种手段对多数人进行统治。历史中,精英和平民不断进行着斗争。历史最重要的现象是少数统治者,或者贵族的生与死。历史就是少数特权者生生不息,他们形成、奋斗、掌权、用权、衰落,被其他少数人取而代之的历史。新的精英通过不停的循环运动,从社会下层冒出来,登入上层阶级,在里面发展壮大,随后衰落、被消灭、消失。这是历史的要旨。历史是精英循环。用中国的老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精英贵族为什么被代替呢?那就是贵族的退化。贵族几代之后,子孙“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锦衣玉食,沉溺于各种享乐,这也包括高级别的琴棋书画。贵族的生命力衰退,统治社会的能力也就随之丧失了。魏晋风流的另一面是五胡乱华。贵族最初是打出来的,他们的才能和地位时相匹配的。但是,贵族世袭,无能的子孙仍然占据位置,并且不断增加。平民中却不乏优秀者,具备了精英资格,却没有上升渠道。这种失衡到了一定程度,新的精英就会取取代老的精英。新的贵族就会取代老的贵族。
  如果让精英论者帕累托看看网上流传的这篇热帖,让他回答前面这几个问题,他会怎么样呢?
  贵族是什么?谁能成为贵族?
  帕累托会说,贵族就是拥有经济、政治、军事特权,能够世袭的少数统治者。只有生存竞争中的胜利者,那些像狮子一样勇猛残忍而又像狐狸一样有智谋的人,才能够成为贵族。
  流氓是什么?谁能成为流氓?
  估计帕累托会一愣,然后说,没有流氓。你说的流氓,不过是平民中的优秀者,他们没有上升通道,被压在民间。当老贵族失去统治能力时,这些人就会向老贵族挑战,并打败老贵族,成为新贵族。
  关于流氓扫荡贵族……
  帕累托会说,人类社会永远进行着生存竞争,进行着精英和平民的斗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是精英吗?你是贵族吗?胜利了你就是!失败了,你就不是!
  至于那些被扫荡的老贵族及其命运,帕累托会说:“他们的消失既是可悲又是公正的,至少在历史的正义范围内是这样”。
  帕累托的精英论,冷冰冰的,散发着“铁血”味道。不过,它还是敢于直面历史,直面贵族的失败的。而我们网络中转的“贵族”贴,貌似慷慨激昂,实际都有浓浓的哀怨气,“我们贵族当年多优秀啊,要不是你们这些流氓捣乱……中华文明怎么会堕落如斯!”
  “你们这革命呀,是有原因的,看我们清朝太坏了”。庆亲王这句话,至少还有些老贵族政治家的气度和见识,让人不敢小看。而现在的“贵族”论,只剩下哀怨和缅怀,就像破落子弟怀念祖上的无限荣光。但越是如此,越见证其破落!
  在帕累托的精英论中,只会哀怨的贵族实际已经丧失了成为贵族的资格,它们注定在历史中消失。
  五、在人民主权的历史潮流下,“贵族”已经散发陈腐气
  呼唤贵族,让现在的一些成功人士去掉粗俗,让粗鄙的土豪成为贵族不好吗?让社会多些高贵的“精神”不好吗?
  让社会精神更加文明,让公民的道德更加高尚,这都没有错。但把目光盯住少数成功人士,希望通过某种贵族精神将其变为贵族,带动整个社会精神风貌的变化,并由此解决各种社会问题,这个解决问题的方向就错了。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以来,在政治上,世界发展的潮流就是民主,或者更具体说,就是人民统治、人民主权。英国革命、法国大革命是欧洲有代表性的资产阶级革命。之所以成为资产阶级革命,就是原来作为平民的资产阶级推翻封建君主、封建贵族的经济、政治特权,要参政、议政。英国的革命资产阶级和封建贵族相互妥协,而法国大革命则横扫封建贵族。不过,这种民主局限于资产阶级。在这之后,社会主义运动兴起,无产阶级及其他底层阶级要求政治权利和经济权利,要求掌握政权。而这个历史潮流,必然要求特权贵族退出历史舞台,必然要求后来各种隐形的特权贵族退出历史舞台。这是历史的方向。
  早在上个世纪初,维新派的代表人物梁启超就指出了这个方向。梁启超流亡日本,疯狂阅读西方书籍,眼界大开。他写了一本《新民说》,指出中国要建立民族国家,要培养新民。其中一篇,梁启超专论“自由”。他认为自由是世界的趋势,近代欧美历史就是政治争自由、宗教争自由、经济争自由的历史。其中,政治自由包括平民对贵族而保其自由、全体国民对政府保其自由、殖民地对其母国保其自由。“平民对贵族而保其自由” ,就是“凡一国之中,无论何人不许有特权,是本民对于贵族所争之自由也。”梁启超认为,法国大革命的中心问题就是贵族和平民的关系。而“国民对国家保其自由”,就是参政问题,“凡生息于一国中者,苟及岁而既有公民之资格,可以参与一国政事。”
  可见,早在100多年前,中国的启蒙思想家就已经认识到,废除贵族的特权,保证平民的平等权利,这是历史的潮流,封建贵族退出历史舞台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过,梁启超认为,中国历史早在战国时就打破世卿,不存在贵族问题,中国政治自由的问题在建国和参政。看着现在这些为“贵族”招魂的文章,不得不说,梁启超的这个观点肯定是错了。这个错误很好理解。参照法国大革命,平民向贵族争取平等权利,那意味着革命。众所周知,梁启超主张宪政维新,反对革命。他认为,当时帝国主义横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国一旦革命,自然内部大乱,再加之周围帝国主义虎视眈眈,中华民族可能亡国灭种。所以,梁启超只主张建立新型民族国家,君主立宪,公民参政议政。不过,无视老贵族的特权,不清除老贵族的特权,人民如何能真正的参政议政呢?
  就在梁启超讨论政治自由时,革命先行者孙中山提出民族、民主、民生的三民主义,不是贵族,而是“民”成为思想的核心。在这之后,中国共产党诞生,进行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并在革命中提出人民民主。这个人民不是抽象的“民”,而是明确以工人和农民为主体。人民主权是历史的潮流。
  但是,历史的惯性又是巨大的。贵族们总是以各种形式渗透进新制度,来维护自己的特权,而特权贵族的还魂,就像病毒进入身体,新制度的生命力就会逐渐衰弱。能否抵御、抑制、消灭这些病毒,就成为新制度健康发展的关键问题之一。
  辛亥革命后,虽然一些满清皇族退出历史舞台,但并没有真正触动老的封建贵族,并迅速产生民国新贵族。抗日战争爆发后,重庆成为民国陪都。一时间,名流云集,冠盖满山城。但是,这个新老“贵族”云集之地,并没有发出光耀中国“贵族精神”。美国记者白修德这样描写重庆:
  【“在战争接近结束时,重庆变成了一个毫无忌惮的悲观厌世的城,骨髓里都是贪污腐化的……一九三九至一九四一年间,重庆的脉搏里,跳动着战时全民族的力量”,但是,“重庆过去的精神仅止于轰炸完结时,止于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危险过去了,这精神就死了。”】(白修德:《中国的惊雷》,新华出版社,第19页。)
  看看历史,把社会希望寄托于贵族、贵族精神,实际上是非常可笑的。
  那些怀念、呼唤贵族的人,如果是晚清、民国时期的贵族名流的后人,那还能够理解,人家怀念那些如烟往事,是在怀念自己失去的天堂。如果你是平民之后,那就要问一句,当你无限向往地缅怀老贵族,呼唤新贵族的时候,你真的知道你在缅怀什么吗?你真的知道你在呼唤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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