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我在城里养了一只土狗
和阿盼相遇,是2019年的1月3日。我毕业参加工作还不到半年,体制内的工作给了我一种闲暇时间很充裕的假象,加上突然到陌生城市的孤独感,让我觉得自己有时间精力也必须养一只狗。当时没想过养土狗。金毛或者边牧才是理想中的宠物伴侣,一个是暖男代表,一个站在智商链顶端。进行养狗前准备工作的信息搜索时关注了一个关于领养的公众号。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下午,点开了载有她和她兄弟姐妹送养信息的推文。
五只田园犬,被发现的时候是清晨,在垃圾桶里。应该是前一天夜里被丢弃的,冬日的成都夜晚接近零度,一夜过去,几只小奶狗脚上甚至有红色冻伤斑痕,幸好都还活着,又恰逢小区快递驿站的主人有一只处于哺乳期的成犬,五只小家伙才得以幸存。
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五点半下班,等我赶到那个快递驿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五只小狗都还在,黑白花麻,每只颜色都不一样。在昏暗的楼道灯光里,我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肉团子。
快递驿站主人让我自己选择,阿盼灰麻灰麻的,本来很不起眼,但她是最凶的一只。其他小奶狗看见陌生人都缩着往后躲,只有她,一个劲地冲着我汪汪汪——是凶人的那种吼法。
但是那毛绒绒的身子和奶乎乎的声音,让人并不觉得凶,只觉得可爱。于是,就是她了。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离开熟悉环境的小狗躲在盒子里哼哼唧唧,我抱着她轻声安抚,引来前排司机的注意,司机了解情况之后,站在他的立场劝告我:“短暂地养一下就好。”司机的理由很充分也很现实,养宠物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品味,作为一个年轻的未婚女性,养一只土狗会让人觉得我没有品位。
我不爱与人争辩,随声附和着他,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心里却在暗自诽谤,小孩子才说品味,成年人都知道,社会是被建构的。其实我是第一次养狗。或者说,我是第一次在城市里养狗。
小时候住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狗,我家里也不例外。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也是灰麻灰麻的土狗,随意地放养着,不需要做窝、精心搭配饮食,也不需要教他定点解便。手忙脚乱是必然的。
到家的第一天晚上,没有准备狗窝。用旧毛衣和快递纸盒作了一个临时的窝,放在卧室床尾。半夜被他的嘤嘤叫得声音惊醒,只好用一条毯子裹住她,抱上床挨着我睡,也许她需要的就是体温,或者体温带来的庇护感,后半夜她就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后来,她的窝一直都在我的卧室里,没有离开过。我给她取名叫阿盼。
那时候和男友异地,取名阿盼寄托了对未来的诸多美好期待。后来男友来到我在的城市,一起照顾小奶狗仿佛共同养育一个小孩,精心伺候吃喝拉撒,定期打针看病。工作日晚饭后,我们会手牵着手去楼下的锦江边遛狗,累了就找个长椅坐着聊天。
深冬的夜晚,头顶的树掉光了叶只剩下枝丫,暖黄的灯光倾泻下来,牵着恋人与狗,江水静流,行人两三,是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的。是在和男友分手后,某个抱着阿盼痛哭的夜晚才意识到,盼这个词从来就不美好,拆开来看,是要目送他离去的。他回去自己的城市那天,背着一个双肩包,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我们都以为只是短暂分别,却再也没有会面。
仿佛是某种迷信的应验,像极了那个“盼”字。于是开始学着适应一人养狗的生活,其实一开始并不适应。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是牵她出去解便,她从不在家解便,总是要等我回家。
于是不定期的加班就成为了一种煎熬,每次都担心她会憋到难受。
她开始进入磨牙期,买来的牛骨磨牙棒她兴趣缺缺,反而对我的鞋子和家里的桌椅情有独钟,在租来的房子里把房东的沙发和桌椅都啃破了角,一旦忘记把鞋子放进鞋柜回家就会损失一双鞋。而随着她渐渐长大,在城市里养土狗也有越来越多的困扰。
退却毛绒绒的奶狗光环后,阿盼的确长得不够好看,她很像农村里看家的大黄,居住在城市里的老人,大多从农村迁居而来,保留着对这种土狗的警惕。
有很多次我牵着阿盼,他们陪着自己的孙子在小区里遛弯,看到阿盼,他们总是流露出警惕甚至嫌恶的表情,然后快速地牵着小朋友离开。甚至有人会口出恶言,质问我为什么要养这种咬人的狗,尽管阿盼看也没有看过他们一眼。阿盼的脾气秉性也保留了田园犬的忠诚和警戒,不同于宠物狗对人类天然的亲近,她只亲近我。
每天一起遛狗的其他狗友,想要摸摸她,都会被她用极其刁钻的姿势躲开。家里来了朋友,她也会表现出明显的戒备。
需要一遍一遍地摸着她的背安抚:“这是家里来的客人,不可以凶哦”,她才会慢慢地放松下来。寄养她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在她寄养的地方,她拒绝吃东西,带她出去解便就要挣脱绳子往外跑,好几次差点溜走。
我也渐渐产生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个人养狗意味着没有自然醒的周末、没有旅行、没有社交。一个人去遛狗也不再让我觉得美好,只觉得疲累。终于,我决定送养她。在送养的网站上挑了很久,才选择到了合适的主人,一个美术培训班的老师,需要养一只狗在工作室。
工作室不远,就在离我6公里的乡镇上,我们商量之后我被允许每周都可以去看望她。
我送阿盼去他的工作室,在一个工作日下班后。春夏之交的季节,夕阳很美。
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之后,我转身离开,就在离开的一瞬间,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我很自责,觉得自己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冲动下做了决定,然后又随意地将她抛弃。我能确认美术老师不会虐待她,但我不确认,她以后是否还会快乐。回到家打开门,空空荡荡。
门口的鞋柜里还有一只被阿盼咬坏的鞋子,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家里没有铺面而来的热情,只有无边的孤独。夜里躺在床上,脚边的狗窝消失了,我突然想起阿盼睡觉时候会害怕,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她晚上睡觉经常做噩梦,每次这个时候都需要我轻轻拍打她的后颈她才能安稳入眠。于是那一晚上我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我纠结许久还是发出了那条消息:“嗨,朋友,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可以把阿盼带回来吗?”尽管几经波折,但最后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以前的那些困扰也还在。但比起这些困扰,我知道,我不能承受失去她。在那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里,我对自己有了更清楚的认知,我的情感过于充沛,必须有所寄托。而她是我的情感寄托。
也许不是阿盼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她。我需要她的陪伴和热情,需要为她付出时间、精力、金钱,最重要的是,为她付出爱,看着她快乐是我最幸福的事情。适应了独自养狗的生活后,我的生活变得规律。每天定时遛狗,周末早起,偶尔与朋友小聚。当然,朋友们都已经与阿盼熟识。
毕竟朋友是有限的,而阿盼的记忆力绝佳,每一个来过家里的朋友她都有记忆,慢慢地她也跟朋友们也熟悉起来,甚至会主动跳进朋友的怀里求抱抱。
在小区里遛她的时候如果碰到怕狗的老人或者小孩,我会主动牵着她避开。而她的警戒则带给独居的我极大的安全感,夜晚楼道的人声、窗外莫名的异响,她都会发出低沉的咕噜咕噜声音给我警示,在我示意安全之后,她就会安静下来,然后陪着我一起睡去。
在城市里,我养着阿盼。她是一只土狗,长得不够好看,给我添了许多麻烦,让我的生活受到诸多限制,但是她爱我,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爱我。我也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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