盬和沽——李耀岗作品
盬和沽李耀岗
二十多年前,因工作需要,从山西晋南来到天津津南。
在山西晋南时的地儿,正是歌中唱的“中条山下、黄河岸边”的那片地方,然后一转眼就坐绿皮火车晃到了“渤海之滨、九河下梢”的天津津南。两个不同省市的区域名称听起来几乎完全一样,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巧合。那段时间,从山地纵横的黄土旱塬移步河海相连的津城,最大的变化就是生活中平白地多了许多的水,连带“鱼虾蟹蛏”很快也替换掉了原来食物中的晋南饮食。也不仅是周围举目皆水,地名中也到处是“水”,津南附近俯拾皆是带“沽”的地名,葛沽、咸水沽、东泥沽、西泥沽……
沽,即天津。天津,也称为津沽大地。
津沽之“沽”,是海河于自然形态上的一个突出特点——河湾众多、沿河多沽,久居天津的人因此也惯称海河为沽河。海河自古,干流虽短,弯流较多,经年沉积淤地即为沽。据说,海河沿线有大大小小七十二沽,实际上旧天津县大约只有二十一个沽,其余在宝坻、宁河等处,倒是也能凑够七十二沽。
天津古名颇多,皆与水有关,计有直沽、津沽、沽水、沽河、沽上、丁沽、海津、析津、三津、瀛津、津门、津关等十数个名字,像个有许多笔名的作家,藏了一肚子的故事。大约,宋以前早有“沽”名,先叫直沽,又叫小直沽,今天津还有大直沽的地名。明朱棣曾在此渡河,称帝后赐名天津,意即天子所渡的津梁。无论直沽、津沽、沽水,还是沽河、沽上、丁沽,一直以来,“沽”就是天津专有的一个别称。
而历史上,地处晋南的运城,也有一个发着同样gu音的名字——盬。
《说文解字》释义:盬,盐池,猗氏县。袤五十一里,广七里,周百十六里。河东盐,初尝味苦,《周礼》中有苦读为盬可证。所谓“盬盐”就是盐味发的苦盐。为何发苦?因运城盐池“夏晒盐,冬出硝”,池水(卤水)中含有大量硫酸钠(芒硝)和硫酸镁的缘故。于此,河东盐池始称盬、盬池、解池,运城即盬城,运城的“运”也应盐运而得名。
盬,就是先民专为运城盐池而造的一个汉字,读作gǔ。放眼华夏,运城乃以盐运设城的唯一城市。相传,5000年前黄帝、炎帝和蚩尤于此鏖战,正是为了争夺运城盐池而战。以运城盐池为中心,造就了中华民族融合的初始,后来的尧都平阳、舜都蒲阪、禹都安邑,皆分布于盐池附近,赖此经久。河东盐池,见证并开启了华夏文明的序幕,书写了华夏文明缔造过程中的许多动人瞬间,也留下了如《南风歌》《秋风辞》《条山苍》等千古霸唱。
天津,自古渔村,海防重地,自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局面混乱,清廷为应付纷乱复杂的局面,遂在天津置直隶总督行辕,即人们俗称的中堂衙门,彼时文武衙门之多,各路达官显贵军阀政客之多,洋人洋行洋货之多,达到历史高峰。一时之间,天津成为近代中国连接内外、沟通上下、引领风尚之地,诸多近现代中国的“第一”肇始于此,许多历史风云人物际会于此,更多历史事件发生于此,名人逸闻延宕于此,自此有“近代中国看天津”之说。沽水流霞,至近代以后,见证了一个古老民族的屈辱和崛起。
自古以降,盐铁之利,民之所需,国之根本。在中国,山西运城独特的池盐文化与井盐文化、海盐文化、湖盐文化一道丰富了古代盐文化的核心构成和表现形式,其中运城池盐文化于历史推动之功绩又为其他盐文化不可替代。《左传》鲁成公六年(公元前585年)记:晋人谋去故绛,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饶而近盬,国利民乐,不可失也。整个中原大地,仅河东一地产盬盐,“国利民乐”,盬盐作为必需品其地位无物可及。盬盐要运往中原,需要跨越中条山屏障,古盐道从此应运而生,运城之“运”也由此而起。以运城盐池起家的大商人猗顿,也是天下盐商之祖。之后,唐之富庶,盐税之半。盛唐以来,运城盐池盐税占全国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占全国盐税收入的四分之一,至北宋更达到全国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自明代始,河东盐商开始资本扩张,大量盐商和资本加上他们对同乡关羽大帝的崇拜,传往全国各地,有盐商的地方有晋商,有晋商的地方有关帝庙,有关帝庙的地方有中国人。
从天津至运城,看似遥远莫及,近千公里,却过从甚密,多有关联。天津在古代是个渔场,运城在古代是个盐场。天津北运河又叫潞河,运城历史上曾叫潞村。天津,九河下梢,水陆运输发达,肇兴于盐业,有长芦盐场的海盐;运城,鸡鸣三省,陆河交通枢纽,也勃兴于盐,有河东盐池的池盐,古盐道纵横四野。天津东濒渤海,北接京都,为北方重要门户;运城东依黄河,南接中条,为黄河文明重要发祥地……晋津两地,素有情缘,往来频繁,老天津人的三大构成,一曰晋,一曰皖,一曰冀,两地历史人脉渊源颇深,晋人于津卓有贡献,亦不乏众多以津为家的晋南人,滨海国际机场飞运城的航线开通早且密,运城至唐山(经停天津)的火车常年成为运城人来往晋津的专列。而我认识的第一个天津人,不是在天津,不是在别处,不是郭德纲,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运城康中校办工厂工作的王成他妈,天津知青。八十年末期,全国的大妈们还没从改革开放中缓过神来,不知广场舞,不会健美操,王成他妈就开始带着人跳广场舞,而且是穿黑色紧身健美裤跳。那时尚劲儿,康中一景,我们就悄悄在心里嘀咕:天津人真洋气呀!天大南开,似乎也始终是中学校友心仪之地,有位马师兄等不及高二就参加高考,先人一步上了天大。
在津日久,时以“晋人在津”自诩,间或回晋,乡人又以“津人返晋”谈噱,往来津晋两地,常常既关心津城人,又关注运城事。近闻山西运城也正在打造集历史文化与商贸旅游于一体的河东“盬街”,且于今年“五一”向游人开放,身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天津已有被称为“津门故里”“沽上艺苑”的国家5A级景区古文化街,遂勾起了对“盬”“沽”二字的一番感慨。无论“晋”与“津”,抑或“盬”与“沽”,两地之间,亲缘交流,“盬”“沽”二字,这“一口同音”之地,互通有无、互相往来,想必也能奏出点共进共享的“弦外之音”。倘如此,津晋协心,盬沽合鸣,该会有多少不可多得的好局好景好曲?个中愿景,令人期待。
至于天津人民的母亲河——海河,据考证最早的名称为“泒河尾”,泒,也发gu音,见于《水经》。盬、沽、泒,连续吟诵,既像晋南楼鸽一遍一遍动情呼唤,又似津滨鸥鸟一阵一阵欢快鸣唱,由远及近,咕咕有韵,翩跹翱翔,气象万千。郦道元为《水经》作注时,有释义:泒河尾,泒河与其他各河汇流后的下游,河段相当今海河尾闾部分。而“泒”,即泒水、泒河,源自山西,出雁门流至天津入海。
津晋两地,一衣带水,山不连,水也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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