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段纪事(3) 散文——翟俊彦
六征服旱魃是西段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变迁。东涧、南沟、西沟水脉浅,曾有汩汩清泉,但水量很小,可浇灌田地不过一二百亩,对西段三千多亩耕地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明崇祯年间遇大旱,田野无青草,斗米值千文。清光绪年间,三年五季颗粒无收,老百姓把这种灾难叫“过年馑”。年馑过后,全村人口锐减,九百多人只剩一百余口。种田缺水,人畜吃水也难。全村曾有5眼水井,开凿年代无从考证。距老舞台东北角五六米处,曾有一眼井,清泉冽冽,号称“东井”,哺育了不知多少代人。据立于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的碑文曰:震方有井不知从何代始矣,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坍塌,当时参与修井者32户、217人,收银4670文。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东井是村东南的唯一水源。每日早、中、晚,井台边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着水桶,人们称“绞水”。先把水桶的提手套在辘轳绳的铁扣上放到井口,水桶便自由落体式地向井底坠去。为防速度失控,须两手抱紧辘轳,手心与井绳产生摩擦。等水桶到井底水面时,先往上提两匝,突然放手,待水桶吃满水后,双手紧握辘轳把,一圈一圈用力往上转动,近30圈后水桶才能出井口。一担两桶水要绞60多圈。上世纪80年代初期,水位骤降,水桶从井里出来,只有半桶浑浊的泥水。种地缺水尤为严峻,如播种季节遇到干旱,干涸的土地被犁开后,满地大大小小的土块,耧铧几乎无法入地下种。缺水、干旱考验着西段人的生存能力。
引水、借水、找水成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全村人最统一的意志。先是从西沟爻里打井提水,扬程不算高,但水量却很少,只能浇到有限的耕地。引水不济,又向毗连的化峪镇村借水。化峪镇村位于西段北,地势又高,他们发扬龙江风格,同意在自己地界打井,借水给西段。然而,水渠实在太长,水从化峪镇村北的井口抽出,穿过村庄,好几公里,需五六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流进西段的田地。那时,农用电又经常停,许多时候,水还未流到,井上的水却突然停了。眼看着遍地生火,庄稼打蔫,人们只能无奈叹息!缺水,把西段人逼急了,也把西段人骨子里不屈不挠的性格逼出来了!他们下决心,要在自己的地面找水、打井。曾经有人断定,西段这个“干疙瘩”打不出水来,但省里专家反复观测、勘探,敲定了井位,1989年、1990年连续在芦子疙瘩、虎尾沟、白家墓、墓下、村口连打5眼深井,并在村北口建起了水塔,改写了西段人生产、生活缺水的历史!2009年,国家引黄济稷水利工程从化峪镇村地界穿过,黄河母亲的乳汁能够哺育到西段的土地,一渠清流滋润着如饥似渴的禾苗,自来水流到了家家户户!
七
东涧、南沟、西沟的枣树长了几百年,树干遒劲嶙峋,树枝婀娜万千。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到防虫季节,内蒙古草原的飞机都在沟里喷洒农药,机翼拖着长长的白练,在沟里从枣树顶如闪电般划过。由于飞机飞得低,站在坡顶观看的人连舷窗里的飞行员都能看得清楚。为了让飞行员看清目标,村里派几个小伙子头戴着放了气的篮球做护帽,手持红旗站在高一点的枣树杈上做标识。枣树是“铁杆”庄稼,除了洒药、杀虫,不需要特别管理。每到秋天,冬小麦从土里露出嫩芽时,红艳艳的板枣挂满枝头,三面沟里“啪啦啪啦”的打枣声便响起来了。由于中秋已过,板枣已“动心”,掰开看,枣肉丰满而暗黄,有的可以拉出丝来。那时,板枣产量虽然有限,但绝对是上品!
自从旱塬变水地之后,三面沟里的枣树林快速向北扩展。短短几年,全村3200亩耕地中枣树面积达到2500亩,几乎被高高低低的枣树全覆盖。世世代代自给自足的西段人尝到了市场经济的甜头!种粮、种棉收益少,如果将工钱计入成本,人们所得甚微,而板枣的收益高得多。于是,勤劳肯干的人们外出学技术,悉心抓管理,施肥、浇水、修剪枝条、环割树皮,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每一株枣树,因为这是他们生活的希望,是他们供孩子上学、给老人看病的收入来源。他们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农谚云:(农历)七月十五花红枣,八月十五枣打了。每到这个季节,村北广阔的田野里枣林茂密,遮天蔽日,墨绿的枣叶呵护着赭红的板枣,一串串、一簇簇在微风中摇曳。一些心急的人等不到板枣熟到成色,便将它们打了下来。有经验的枣农则不慌不忙,等板枣熟到10分才动手。这是村里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节。因为收枣得靠人工,不像小麦从种到收用机械全部搞定。人们又担心老天下雨,都行色匆匆,兴奋、紧张。为不让板枣着地沾上土,要在枣树底下铺上数米宽、十几米长的塑料布,当打枣杆在枣树上挥动时,枣儿便如雨般洒落下来,在塑料布上跳跃。如果天气晴朗,人们会仔细给每颗枣分等级存放,不同等级售价不同;如有降雨,人们先将板枣从树上打下来,全部运回家,然后分级。这个时节,家家户户的庭院里搭起晾晒棚,一层一层芦苇编制的簟子上堆放着板枣,整个西段的空气中弥漫着醇香,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好的年景,一户枣农的收入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有的达十几万元!
八
世世代代从事种植、养殖,西段也曾有过最原始的加工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世世代代靠石磨、石碾将粮食变成面粉,靠手摇纺车将棉花变成布匹。当时,最“先进”的设备当数段家沟半坡的油坊了。五眼窑洞分布于土崖半坡之上,工序大致有“炒”“碾”“蒸”“轧”4步。先把棉籽、蓖麻、芝麻等放在大锅里反复炒,直到颗粒微黄;再把炒好的油料籽放在巨大的碾盘上碾,两个碾滚是庞然大物,各有一吨多重,几圈下来,香味便四处弥漫,然后用蒸锅蒸熟;轧榨是最后环节,把碾碎的油料装进摞起来的铁圈内,用稻草将油料紧紧包扎成一坨,15坨为一槽,排整齐后,用一二百斤的铁冲头猛撞。铁冲头装在一根丈余长的木椽上,一人掌头,确保冲头对准油坨中心;一人把尾,与掌头人一起把握方向。因为铁冲头与木椽连为整体,悬挂在窑洞上方,左右二人负责拉动拴在木椽上的粗绳子。就在这一拉一放间,冲头与油坨撞出巨大的“嗵嗵”声,金黄、清冽、香喷喷的油流入油槽。将油盛入铁桶,又分给家家户户;被榨干的麻糁坨则成为牲口的美餐!
与“油坊”几乎同时代的另一处手工作坊,便是位于药王洞(亦称“三皇洞”)半坡的瓦瓮窑。这里的崖算不得高,但地质演变使沙石土层中夹了胶泥土。河南巩义一张姓师傅,辗转到西段,就地取材,烧起了瓦瓮、瓦盆、瓦罐等。为了吸引顾客,他也制作少量像狮子滚的绣球那样的小玩意。谁家买瓦器,顺便送小孩一个绣球,大人和小孩都满意。那时,现金奇缺,村里人多数用粮食交换。许多时候,他也挑着担到周边村里卖,所赚所得应该能够全家糊口。直到现在,不少农户家里仍然留存着那个年代的瓦瓮,铭记着过去的时光。
几百年前,段氏家族扎寨立村,历史的风风雨雨锻造了西段祖祖辈辈勤恳耐劳、坚韧自强、急公好义、热爱生活的性格。当历史的车轮驶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时,国家实施的乡村振兴战略又一次把发展机遇推到西段面前。一些人把承包地流转给了别人,规模种植形成,延续了世世代代的传统农业正向现代农业演进。
西段,这个黄土高原上世世代代靠农耕谋生活的小村,正加快追赶现代文明,构筑着产业更强、村容更美、人际更和谐的梦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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