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棉花
我家在农村,因而我从小就认识棉花。七岁那年秋天,我第一次跟随母亲去生产队的棉田里摘棉花。站在地头,放眼望去,炸蕾吐絮的棉花,雪白雪白的,如白云飘落,像大雪忽降,白花花的一地,煞是好看。社员们把各自带来的竹筐放在地头。一个个竹筐是临时的小小移动仓库,它们张着圆圆的大嘴巴,等待接纳那些软绵绵、白亮亮的棉花。社员们个个腰系折叠成双层、外层略显松弛的花包袱。置身棉田,大家有说有笑,弯着腰飞快地摘着棉花。那些软绵绵的棉花随着人们的指尖,轻轻滑落在手掌里,再被放进包袱里。包袱里的棉花装满了,就倒进地头的竹筐里。竹筐和包袱都装满了,就到了收工的时候。队长一声令下:收工了!社员们便背着鼓鼓囊囊的棉包,挎着如雪似银的棉筐,走向生产队的打麦场。棉花称了之后,倒在铺有塑料布的地上晒太阳。打麦场上的棉花一天天增加,晒干之后收拢在一起,白花花的就像一座银山。
我摘棉花,刚开始,是出于好奇,跟随大人们一边摘棉花一边玩。累了不想摘了,就坐在大树下玩耍。后来随着年龄增加,三年级以后,每到秋假,我就像大人一样,胳膊挎着竹筐、腰里系着花包袱,和社员们一道去棉田里摘棉花、挣工分。
摘棉花是个技术活,用力要轻,下手要准,摘得要净,把整朵棉花从棉壳里抠出来,不能有丝毫剩余。看着周围摘棉花的人,他们有的单手摘,轻松自如;有的双手摘,左右开弓,我心里十分羡慕。刚开始,我一手抓着棉壳,一手从里向外拽棉花,这样不仅速度慢,还把棉絮拽得很长,棉花壳里还有剩余。后来经过母亲反复示范和手把手教导,我边观察边体验、领会,很快也能像大人们那样轻松自如地摘棉花了。握着棉花,有一种软绵绵、轻飘飘,温暖舒适、惬意可人的感觉。
一次摘棉花中途休息时,邻居大哥吸烟时不小心把烟火弄到我的棉筐里,火苗迅速往棉花里钻。我急得脱掉鞋子连连拍打,但是无济于事。好不容易摘下的半筐棉花,就这样被烧掉了,我气得哭了一顿。以后摘棉花,我总是远离那些抽烟的社员。
秋天,生产队的农作物收过之后,社员们可以到地里捡拾遗漏,这在我们当地叫“拾秋”或“捡秋漏”。我们村地处山根,温度比平原要低几度,平原的棉花早就收完了,我们村的棉花还处于盛开期。一天,平原村子的几个妇女来到我们村捡拾棉花,看到白花花的棉花就动了歪心,她们趁地里没人,连壳带花拽了些就想跑,恰巧被我们村一个放牛的小伙子抓住。慈爱的老队长也没有为难她们,对她们批评教育之后,让她们把棉花留下走人。数年之后,其中偷棉花的一个姑娘,竟然嫁给当年抓她的小伙子。村里人就调侃说,这真是“花”为媒呀!
一株小小的棉花树,一般结有七八个棉桃。晴好的秋日里,棉桃不断绽放,常常是这块地的棉花今天刚摘了,一两天之后又开得白花花一地。这样,社员们一遍遍地采摘,棉桃一个个绽放,一直摘到秋末,除了那些被棉花叶深深覆盖一直见不到阳光的幼小棉桃,或被虫子咬了的少数坏掉的棉桃以外,其余的棉桃都开了,至此,棉花才算摘完了。人们把没开的棉桃摘下来放到地上,等太阳将它们晒得咧开了嘴,从棉壳里拽出僵硬的棉絮。这样的棉花虽然不好,但是社员们还是一样当其为宝贝的。
每年,生产队把大部分棉花卖给国家,剩余部分按照人口多少分下去。母亲用分的棉花纺线织布,我们全家人一年四季穿的、铺的、盖的都来源于此。我穿着母亲用手中线做成的身上衣,盖着故乡棉花做成的被子上学、工作。一路走来,是故乡的棉花温暖着我伴随着我,故乡的棉花在我的成长中立下汗马功劳,我打心眼里感激它。
我参加工作之后,定居小城,多年看不到棉花,但是心里从来没有把它忘记。每次回家,若是棉花盛开的时节,我一定要去那雪白的棉田旁边,驻足观望,一饱眼福。每当看到洁白的棉花,我就想到了纯洁和温暖,心里有一种满满的幸福感。
清代诗人马苏臣在《棉花》诗里如此写道:“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这就说出了棉花的生长规律和可贵之处。棉花在夏日里绽放出雪白的花朵,严冬里给人以贴心的温暖。普天之下,如果说起花来,可说是多得数不清。有的花只可观赏,有的花既可观赏也可入药。但是既可观赏,还可纺线织布、御寒保暖,除棉花之外,可能再没有别的了。棉花的一生共有两次花开:最先开出粉白娇艳的花,花谢之后,孕育出鼓鼓囊囊的棉桃,棉桃咧嘴,炸蕾吐絮,开出洁白的棉花。
棉花长在乡间,默默无语、朴实无华,是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一种花。棉花在往昔岁月里对我有恩,我当没齿不忘。亲亲的棉花,温暖的棉花,你是我心中的花,美丽的花。
楚明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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