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曲嘉靖年间的廉政碑

嘉靖十三年，垣曲县立有一通廉政碑。碑文作者文皓是垣曲古城村人，弘治九年进士、正德元年授监察御史，屡劾权臣、大宦官刘瑾，与之进行殊死斗争，劾掉刘瑾党羽国公以下大臣若干人，后任河南道监察御史、正三品大中大夫资治尹，告老还乡后，七十五岁时受本县举人刘鹤、马云听等一众所嘱，撰写了《垣曲县丞张君去思碣铭》这篇传世碑文。立碑者赵载则是垣曲北羊村人，明正德六年进士、嘉靖七年升佥都御史、甘肃巡抚，后升南京都察院副督御史，次年又累升操江都御史。以上所涉三人都是垣曲籍在历史上有名望的清官好官，深受朝廷重用。

碑文记述了张延相莅任垣曲县丞五年间的功德事迹，特别是清廉自守、质朴俭约、勤政为民、造福百姓的过人品格和无私无畏的清廉操守，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振聋发聩。这不仅是一块难得的功德碑、廉政碑，更是一块有现实教育意义的正气碑。

“受人一钱，神勿令还乡”

嘉靖四年（1525）腊月，河南开封杞县监生张廷相，“捧檄来倅垣曲”，担任县丞一职。“下车即淬砺牧民之志”。他说：“官无崇卑，胜任嘉耳。否则，人负丞矣乎。”

第三天，他拜谒城隍庙，面对众人发誓道：“廷相莅官，受人一钱，神勿令还乡！”就是说，我来这里做官了，首先要做到清正廉洁，不受钱物，若是我受了大家一文钱，神就不要让我回家了。这即是张廷相的为官之道，更是他的廉政誓言。对旧时代的官员来讲，谈不上信仰和觉悟，但从一个人的自律和操守就可看出他的品行来。

张廷相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在衙门贴出告示：“敢有以一米一菜私馈者，罪之如法！”说是谁敢以一米一菜私送给我，我就要按犯法对你治罪，绝不允许自己沾染官场丝毫的污浊之气。严于律己，也严以律人，这样做自然没人敢送他礼物了，更别说送钱。这是多么大的勇气，多么直白的做法，就是要下重典刹住平民给当官的送礼、下级给上级送礼的歪风，这既是剖白自己的心迹，更是对世俗的一种挑战。他身为县丞，但仅靠微薄的俸禄维系生活，过得捉襟见肘，时常“釜不继炊，身无完衣”，屡遭同僚们讥笑。而他却“处之裕如”，安贫乐道，整天与贤士大夫“孜孜讲咨民瘼，谋及拯溺救灾之术，忘其家之有无焉”。他整天与贤士大夫们了解百姓疾苦，谋划改善良策，“葺庙学，修坛壝，立懦廉顽，士民敬爱之”。他清正廉洁，忧为百姓所忧，累为百姓所累，全然不顾自己的家事，这是多么崇高的思想境界和超然的品行呀，纵使放到今天，也是令人仰慕和钦佩的楷模。

为民请命，身陷囹圄之不惜

嘉靖八年（1529），岁值旱蝗，蝗过稼尽，“民饥至相食，恻然疏于朝廷，乞赈贷，活民命”。

为了引起朝廷关注，张廷相在奏疏中，引举了成化年间垣曲饥民啸聚酿祸旧事为例，虽然忠心可鉴，本是提醒朝廷预防民患之意，但却因此而得罪了姓常的上司，被“提诣监司鞫罪”，关押入狱，身陷囹圄，监司问道：“汝何官也，敢妄奏词？”他一腔凛然正气，坚持说道：“保民命耳，他非遑恤。”监司见他反犟，遂严刑拷讯，以至被狱卒拳头打得满嘴喷血，仍不改口，对曰：“职在牧民为急，虽死无憾，更复何言。”我急为将要饿死的灾民所急，连死都不怕，还怕说这些话。他终被受诬治罪，“输粟赎之，尽出己俸，未有毫末侵渔百姓者”。最终他用自己的俸禄，输粟赎罪，才得出狱，没有让老百姓掏一点点费用。

张廷相最后终因疏奏剀切，“朝廷大发帑藏六千金，粟谷千石，民赖以活”。就是说，朝廷最终下拨帑藏六千金，粟谷千石，饥民赖其全部存活。垣曲百姓无不从内心表示钦佩，感恩颂德。

供奉双履，以寄甘棠之思

嘉靖九年（1530）九月，县丞张廷相在垣曲任职还不到五年，但和老百姓之间已结下了鱼水之情，老百姓几度保举他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但他因家生突变推辞，“丁内艰，奔丧回乡”。

明朝官员，孝字为先，要离职守孝三年，守孝期满再补任。离别之际，“父老涕泣，攀留弗克，脱双履以寄甘棠之思”。就是说，老百姓知道他要离开，哭着喊着舍不得他走，无奈，“伏地请留双履，置诸谯楼危阁，用寄攀辕截镫之意，君子韪其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

一个小小的县丞竟被百姓如此拥戴，明知留不住他的人，却留下他的鞋，供奉于楼阁之上。恭鞋实为敬人，若不是碑碣，实在想象不出来垣曲历史上，还有这样一位为民请命的清廉官员。民意不可欺，你只要为百姓施了恩，黎民百姓就会像神一般记着你、供着你。

人去政声在，立碑传千古

为什么要给张廷相立碑，为什么要请正三品大中大夫的文皓为这个八品县丞写碑文，尤其是在张廷相离职四年之后无职无权、无钱无势的情况下，已七十五岁高龄的文皓激动地写下原因：“百姓至愚而神，胜任者，感其恩洽骨髓，则仰之如父母；不职者，怨其毒啄膏血，则视之如寇仇。”老百姓就是这么感性，直来直去。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你对他有恩，他当你为父母。能为老百姓感动者，必是好官。当写到张廷相双履被脱置诸楼阁时，他感慨地写道：“此毛虫之麟，羽虫之凤也，可不谓贤乎！”

一个告老还乡的老人，在听到乡党对一个县丞交口称赞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地文化人刘鹤等人的请托，满怀激情地写道：“见任有官而为之竖（碑）者，未必无所饕餮；去任显官而为之竖者，未必无所觊觎。有所饕餮、觊觎者，非以利则以势，私于心而假之面者也，伪也，非诚也。”而张廷相奔丧回乡，一不是“见任有官”，二不是“去任显官”，恰是“去任休官”，他能有所饕餮、觊觎吗？他凭财利还是凭权势呢？按世俗说法，人走茶凉，偏偏是四年之后，垣曲人还记得他的恩、他的德，“德于心而发于词者也，诚也，非伪也。天理人心，宜与其诚，而不与其伪”。

碑文最后写道：“民寄幽思，竖碣勒铭。媚山可颓，奇迹不崩。黄河可涸，德音犹馨。”见贤思齐，为清廉者立碑，为施恩者勒铭，可传千古英名。这真是：人去政声在，立碑传千古！


史光荣/文  2022年0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