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爸的标签（散文）_姬雪峰

二爸的标签

前些天，弟弟学峰来电话商量事情，我问他什么时候启程去邢台，他说等3月15日二爸三周年祭日过了就出发。我猛地一怔，心倏地一揪，都三年啦，时间过得好快啊！下意识的，二爸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又浮现在眼前。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以致有时候都觉得二爸其实从未离世，只是去了外地打工，还像过去一样在建筑工地上奔忙，还像过去一样吃穿不挑、轻重不论、苦累不言，倔强地骂骂咧咧拿着工具劳作着。

癫痴、贫苦、爱喝酒、能吃苦、不欠人情是二爸的标签，也是他在十里八村颇有名气的原因。

二爸的癫痴是怎么得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也说不清楚，只是说二爸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如果非要说缘由的话，可能来自两件事：一件是二爸小时候因调皮而遭受长辈的一顿毒打。那时候家里孩子多，棍棒教育是家常便饭。听说二爸当时是被吊在树上打的，这顿打罚改变了二爸生性活泼的性格。另一件事是二爸下葬的那天听守民爹爹说的。二爸在生养堂弟辉锋之前，还生养过两个孩子，但都因为二妈不会照料，冬天把孩子放在烧得特别热的炕上，导致孩子严重脱水，夭折了。两个孩子接连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人世，谁又能承受得了呢？辉锋说，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二爸趴在长条凳子上哭得撕心裂肺。我是含着泪听完这件事的。有一段时间，只要想起二爸痛哭的场面，我就不由自主泪水滂沱，哽咽难言。相比那顿毒打，我始终认为第二件事对二爸打击更大。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坚信，二爸的癫痴绝不是先天性的，因为堂弟辉锋一直特别聪明，上进心也强。部队复员后，在工地干了好几年，后来又在村里侍弄果园，闲暇之余还承包小工程赚点家用。最近几年，辉锋夫妻二人又在外地开饭店，靠着勤劳的双手和灵活的脑瓜子，已经在临猗县城买了单元楼，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二爸自小没上过什么学，也没有一技之长。成家后，二妈头脑反应也慢，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再加上二爸为人大方好客，只要有点闲钱，就总愿意请朋友吃饭喝酒，所以任凭二爸再勤快，再能吃苦，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农闲的时候，二爸会去建筑工地当小工，干的都是最累的铲土、和泥、搬砖、扔瓦的活。因为手脚勤快又任劳任怨，不计较吃喝，一直以来，二爸都是建筑小工的最佳人选。

二爸应该是我们这个家族中最喜欢喝酒的，这也是村人尽知的。谁家有红白喜事，二爸都会去帮忙，放喇叭，倒泔水，忙前跑后，从不言苦嫌脏，要求也不高，有酒喝就行。常年征战酒场，没上过学的二爸学会了酒令游戏“压指头”，而且是难度系数较高的“不重复”那种。听父亲说，二爸“压指头”的水平相当高，能随时掌握节奏，想喝酒就故意输，不想喝酒的时候，对手就别想着赢。不过，他还是输的时候多，因为他就是冲着酒去的。二爸去世当天，我回家祭拜，专门带了一瓶档次较高的酒放在他老人家的灵桌上，后来这瓶酒被家人们放进二爸的棺材里。每当给二爸烧纸祭奠的时候，我都会想到这瓶酒，不知道一直慷慨好客的二爸，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又呼朋唤友，热热闹闹地与朋友分享这瓶酒。我猜一定会的。

二爸虽然穷，但穷得有骨气。生活困顿的时候，二爸也会开口借钱借粮，但只要稍微缓过劲儿，他老人家是一定会及时归还的。仅凭这一点，就不知让我们多少人感到汗颜了。只要别人对自己有过恩惠，他一定用自己的苦力来好好报答。听父亲说，二爸曾给一户农家的果园锄草，三伏天，又是大中午，他一个人顶着烈日挥舞着锄头，一刻不停歇。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家户主曾帮助过他，他要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爸就是用他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诠释着这句古训。这又会让多少人感到惭愧呢？

二爸去世的当天，我去永济北站接振民爹爹和青云姑姑。青云姑姑见到我，说了一句话“想不到我民娃哥就这么走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有几滴清泪砸在石板上，摔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