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读《史记》 拭目瞻孔子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文末，对孔子的总体评价。他说自己“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为何给孔子如此隆誉？他给出的答案是：“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对于孔子在中华文明进程中所起的巨大作用，南宋大儒朱熹言简意赅，语出惊人：“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现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则称赞：“其圆满之德如春，深渊之智如海，又多才艺，至其感化力之伟大，人格之完全，古今东西，未见其此。”

中国远古神话创世传说，是力大无比的盘古开天辟地，才使混沌初开，阴阳分割，形成了生机勃发的大千世界，孕育了芸芸众生。而孔子则是以其超人的智慧，知微知彰，探赜索隐，开拓了中华文化的新领域，为纷纭扰攘的乱世，带来了希望与光明。

同样伟大神奇，同样功大如天，盘古虚无缥缈，只在天上神游；孔子却血肉丰满，在人世间砥砺前行。

黄河清 圣人出

黄河自古流经黄土高原，挟土裹沙，浑浊不堪，传说每五百年乃至千年，才周而复始清澈一次。可就在公元前551年的一天，黄河突然变清了。正是在这天，一位对后世中国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伟大人物诞生了，他就是孔子。

孔子，名丘，字仲尼，祖上是宋国人，因孔子祖父大司马孔父嘉受太宰华督迫害而死，全家只好移至鲁国避难。孔子三岁时，父亲不幸去世，母亲颜氏带着他流落到曲阜，举目无亲，家徒四壁，饔飧不继。

昔时周公旦受封于鲁，他是周礼的制定者。因此，鲁国保留了很多周朝几近失传的礼仪制度。孔子对这些玄奥的礼仪很感兴趣，时常揣摩演练，久而久之，成了遐迩闻名的“克己复礼”的名儒。

孔子说自己“三十而立”。他从这一年开始收徒讲学，宣传儒家的思想、文化。消息传出，三千弟子盈门，子路、子贡、颜回、颜渊、伯牛、曾点等“七十二贤”精英荟萃。《论语》记载，就连鲁大夫孟僖子、南宫敬叔也前来请教。

设立私学，“有教无类”，打破了固有的“学在官府”的传统，促进了平民教育发展，增强了文化繁荣，成为孔子人生的第一大亮点。

任司寇 政绩著

春秋末期，天下大乱，天子失威，诸侯争霸，出现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混乱局面；不少诸侯国内的士大夫族亦趁乱而起，天马行空，蔑视王权，形成了君弱臣强、“政在大夫”的畸形政治格局。在鲁国，这种现象尤为突出，国君大权旁落，由“三桓”左右朝政。

“三桓”就是鲁桓公的三个儿子孟孙、叔孙与季孙。“公室卑，三桓强”，他们不仅危及朝政安全，还唆使家臣狗仗人势肆意凌辱朝廷官员，欺压百姓，为非作歹。其中，尤以季氏的家臣阳虎为最恶。

一次，季孙设宴招待名士，孔子乘兴前往，却被阳虎拒之门外，奚落说：“你是谁呀，没有请你啊！”孔子只好悻悻而归。

直到鲁定公九年，阳虎被赶出鲁国，五十一岁的孔子才得以出仕，当上了中都（今山东汶上县西）宰。他在辖区内慎施刑罚，以德教化，仅一年时间就让中都风气大变，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鲁定公闻奏，心中大喜，把孔子擢为司空，不久又改为司寇，并兼摄相事。

为了削弱“三桓”势力，树立国君的权威，孔子根据周礼“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的规定，劝鲁定公“堕三都”。“三都”者，是指孟孙的成邑、叔孙的郈邑、季孙的费邑。

接到王命，叔孙首先把郈邑的城墙拆了，季孙也准备拆掉费垣。就在这时，公山不狃和叔孙辄突然率兵来袭，把鲁定公围困在一处高坛上。孔子闻警当机立断，命大夫申句须、乐颀出手，将来犯者驱赶到姑蔑（今山东泗水县东）歼灭。费邑堕后，只剩下成邑。孟孙在家臣公敛处父的挑唆下，拒不听命。鲁定公兴兵问罪，包围了成邑，却久攻不克，只好作罢。

担使命 扬国威

吴王阖闾即位后野心膨胀，欲称霸中原，他首先要征服的就是北方的近邻齐国。齐国为了自保，邀约鲁国结盟抗吴，两国商定在夹谷会盟。

鲁定公让孔子作为襄礼（助手）随同前往，并询问他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孔子说，“文事者有武备，武事者有文备”，提醒定公做好安全防护，以备不测。听了他的话，鲁定公命申句须为右司马，乐颀为左司马，各率五百乘战车紧随其后，又让大夫兹无还统领三百辆战车，在离夹谷盟台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会盟台下，齐国军队环列，甲胄森然，气氛凝重。齐景公让士兵扮作乐工，想趁娱乐之际挟持鲁定公。孔子心知有变，疾步登台，质问景公为何古乐声中带有火药味。景公无言以对，只好挥手让乐工退下。

齐国大夫黎弥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组织一班头戴狰狞面具、身着怪异服饰的侏儒，蹦蹦跳跳，大呼小叫上台献舞。孔子见状大怒，高喊一声：“臣子戏弄诸侯，按罪当斩！”即令鲁国军士斩杀了为首的侏儒。黎弥本想发作，可想到鲁国的大军就在不远处驻扎，只好忍气吞声，放走了鲁国君臣。

后来，齐相晏婴审时度势，提议归还当年索取的鲁国土地，向鲁示好，巩固邦交。齐景公觉得言之有理，便把郓、汶阳、龟阴三地，退还给了鲁国。

夹山会盟，危机四伏，孔子临危不乱，进退有据，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充分显示了他的责任担当和外交才能。

通天地 贯古今

孔子一生笃学，读书破万卷，《史记》说他“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由于涉猎广泛，博闻强记，他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知识全才，在世时就被誉为“天之木铎”“天纵之圣”。

鲁国的上卿季桓子掘井时，挖出了一个腹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个像羊一样的东西，他却对孔子谎称“得到了一只狗”。孔子不信，说：“不会是狗，应该是羊。”季桓子问：“为何是羊？”孔子款款而谈：“我听说，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种叫‘夔’的单足兽，还有一种会学人声的‘罔阆’；水中的怪物是‘神龙’和‘罔象’；泥土中的怪物则是一种雌雄不明的‘坟羊’。”

吴国攻打越国，占领了越国都城会稽，发现了一截硕大的骨头，比战车还长，十分惊骇。他们派人去请教孔子，孔子说：“大禹召集群神到会稽山议事，防风氏迟到，大禹发怒，将他枭首示众，那应该就是他的骨头。”使者又问：“那神是谁？”孔子回答：“山川的神灵掌管行云布雨，滋润万物，造福天下，负责监守山川按时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就是公侯，他们都隶属于王者。”使者再问：“防风氏是监守什么的？”孔子解释说：“汪罔氏的君长监守封山和禺山一带的祭祀，是鳌姓。虞、夏、商时叫汪罔，周时叫长翟，现在叫作大人。”使者越听越入迷，不由连连叹赞：“了不起呀，你真是圣人！”

有一天，许多只隼落到陈国的宫殿中死去，是被用梏木做的箭杆、石头做的箭头射杀的。陈湣公不识此箭，派人去问孔子，孔子说：“这是蛮荒之地肃慎族人专用的箭。当年作为礼物，贡献给了周武王，周武王当作稀世珍品，赐给了长女太姬。太姬嫁给了虞胡公，虞胡公封于陈，于是陈国就有了这种箭。”陈湣公听了使者的回复，仍半信半疑。他又派人去府库中查验，果然找到了许多一模一样的箭。

鲁哀公十四年春，叔孙氏的车夫猎获了一头怪兽。人们不识此物，以为不祥，非常害怕。孔子看后却大喜，说：“这是麒麟啊，会给鲁国带来好运的。”接着，他转而慨叹黄河再不见神龙负图，洛水再不见神龟驮书，自己再不会被人理解了。子贡不解此中玄理，孔子说：“我下学人事，上通天理，能理解我的，只有老天了吧！”

游列国 历困厄

齐国看到孔子学识渊博，才能卓越，是位世所罕见的治国理政人杰，担心鲁国在他的辅佐下，一旦称霸，就会危及齐国，于是便挑选了八十名美女和一百二十匹好马，作为两国通好的见面礼送给鲁国。

鲁定公和重臣季桓子见色心喜，沉溺在那些美女的《康乐》歌舞中不能自拔，连朝政都懒得过问。孔子预感这是一个恶兆，自己不会再被重用，便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宣讲儒家的政治主张，寻找施展抱负的机会。

卫国与鲁国相邻，孔子一行首先来到这里。卫灵公知道孔子是位难得的人才，给了他很高的礼遇。后来，不断有人说孔子的坏话，百犬吠声，三人成虎，卫灵公信以为真，态度大变，还派士兵监视孔子的行动。孔子担心日后恐有不测，住了10个月后，不辞而别。

行至卫国的匡地（今河南睢县），孔子被当地人拘禁起来。原来他的长相极像阳虎，阳虎曾在这里掠夺施暴，匡人对其恨之入骨。后经多方交涉，匡人方知是一场误会，孔子才得以脱身。

在宋国，孔子听说桓大司马派人为自己打造大石椁，三年未成，不由说道：“还不如早点死掉，免得劳民伤财！”桓大司马由此衔恨，派人砍倒了孔子师徒借以演练周礼的大树。孔子受到威胁，感觉不妙，急忙离去。

在奔往郑国的路上，孔子师徒不小心走散了。弟子们心急火燎，逢人便打听老师的下落。有个农夫讥讽地告诉子贡：“东门外有个披头散发像丧家犬的人，可能就是孔子吧！”见面后，子贡照实说了。孔子不仅不恼，还自嘲地笑着说：“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真的是无家可归啊！”

为了寻找安身之地，孔子一行又经陈适蔡。在此期间，楚昭王派人来请孔子。陈、蔡两国担心楚国重用孔子，国力强大后于己不利，便让一群服劳役的人，把孔子围困在荒郊野外。由于缺水断粮，好几个人都晕倒了，可孔子仍吟诵不已，坚持讲学。子路茫然，问老师：“圣人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吗？”孔子答：“圣人固然也有落难的时候，但不会像小人那样，在困窘之时乱了心志，无所适从。”

后来，子贡带楚兵赶来相救，孔子才脱离困厄。楚狂人接舆路过孔子的车辆，高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隐喻孔子不要再迷恋仕途。孔子似有所悟。

修六艺 著春秋

周游列国十四年后，六十四岁的孔子深知他乡非故乡，怀着一腔乡愁，又回到了鲁国，虽然仍很受礼敬，却不被国君重用。他从此隐居在家，“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一边授徒讲学，一边潜心修订《诗》《书》《礼》《乐》《易》，尤为卓著的是，编撰了鲁史《春秋》。

《春秋》问世，如惊雷贯耳，狂飙掠地，对列国政治、时局产生了极大影响。那时，各诸侯国之间弱肉强食，无义之战此起彼伏，“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连周天子也束手无策，难控乱局。直到“《春秋》之义行，则乱臣贼子惧焉”，情况才大有好转，故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论语》系孔子思想、文化及修身、习艺的集大成者，是儒家学说的经典。该书由孔子的弟子接力完成，辑录了孔子生前言论的精髓。《论语》像一座蕴藏丰富的宝库，具有无穷的智慧、无比的力量。相传北宋的宰相赵普读书不多，却能以“半部《论语》治天下”。

公元前479年，孔子73岁。一天，子贡前去看望老师，孔子长叹一声，说：“赐（子贡名）啊，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泰山将要崩毁，梁柱将要摧折，哲人也快要死去了。”“天下无道久矣，恐怕无人再实行我的仁道了。”7天后，孔子与世长辞。

鲁哀公惊闻噩耗，为孔子写了一篇祭文，悲怆地呼喊：“老天爷呀，你太不仁慈，不肯留下这位老人；尼父啊，你撒手人寰，再无人可做我的老师了！”

孔子逝后，葬在鲁城北面的泗水岸边。弟子们无论身处天南海北，都在心里为他服丧。子贡尤为悲伤，独自在墓旁筑屋，为尊师守墓六年。这里后来被称为“孔里”，世代祭祀隆重，香火旺盛，俨然成了炎黄子孙寄托精神、文化情思的一方圣土。

赵战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