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花，童年的花_李淑娟

入夏，打碗花就开了。浅粉色的小花，像圆圆的小喇叭，开在田野上。它纯净明亮、新鲜水嫩，恰似一股清流，流过我的心田。

打碗花，很低微，植物书上查不到它的家族。但我一眼就能认出它来。它匍匐在地上，丝般的藤蔓上，长着细长的叶片。它的花朵直立，像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粉嫩嫩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爱上它。旋花和牵牛花，和它很像，但前两者会高攀别的植物，高高在上。打碗花，生性低调，总是开在脚底下，开在田间地头。它与乡村大地联系在一起。

我自小就认识打碗花，它是我童年的花。那时候，家里养了一头黑猪。猪需要一年的时间来养，是很缓慢的时光。猪的饲料，来自于家里的剩饭剩菜，还有麦麸。除此以外，就是猪草。猪是圈养的，不能出去吃草。这些草，靠家里人割。我小时候经常割猪草。

放学回来，叫上伙伴，提着筐子，说说笑笑就去了。割猪草，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天地广阔，空气清新，小鸟天上飞，水在渠里流，乡亲们在地里锄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庄稼。乡村里，多的是树木花草，多的是各种野草。猪吃的草，种类很多，苦苣、扁扁草、蒲公英、灰条、狗尾巴草等等，但好像它们最偏爱打碗花。

我第一次到田野上割猪草，猛然间，看到一朵花，很小，喇叭模样。我感到很新鲜，却叫不上名字，问身旁的小伙伴，她也不知道。我俩脑袋凑在一起，欣赏这朵小花，仿佛它是童话里的小仙女。我俩同时发出赞叹，田野上竟然有如此漂亮的花！我把它放在掌心上，简直不忍心将其看作猪草。我好奇地将它带回家来，欢喜地将花朵给母亲看，问母亲，这是什么花？见惯了地里花草的母亲，脱口而出道：“打碗花。”母亲还告诉我，这是一种猪喜欢吃的野草。此后，我记住并爱上了这种花。

我喜欢割猪草，从不将它看作一件任务，没有一点压力，在田野上随意地走，悠闲地看，自由自在。沟渠边，杨树林，空地，水库边，有草的地方，我都去过。在这些地方，随时能看到割猪草的庄稼人，有老年人，有年轻人，也有小孩子。天地如此宽广，野草到处都是，想在哪里割，就在哪里割，没有怨恨，没有嫉妒。老年人，喜欢快快地割，割满了筐子，就回家。而小孩子，如我一样，多贪玩。蜜蜂来了，蜻蜓来了，蝴蝶来了，都要看一会儿。发现野葡萄，采摘几颗，尝一尝。看见狗尾巴草，拿着毛茸茸的花朵，互相嬉闹一番。尤其与打碗花相遇，总是要采一朵，闻一闻，爱不释手。等到赏玩够了，这才专心致志地割猪草。所以，割猪草，就是到田野上接近大自然，熟悉大自然这美丽的画卷。

将带着打碗花的满满一筐草带回家，颇有成就感。高高兴兴地从筐子里取一把草，放在猪槽里，蹲下来，看猪吃草。猪，有好胃口，只要给它草，它就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声，过来抢吃。它的大嘴巴，一边拱，一边吃，把打碗花也吃下去了，吃得可真香。我特别注意到，等到猪鼻子碰到打碗花时，好像故意慢了一下节奏，这才慢悠悠地吃下去。我想，大约它也闻到了一股清香味道，留恋了片刻吧。猪吃草，与吃剩饭不一样。猪吃剩饭，会弄得到处都是，嘴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猪吃草，像蚕吃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一种好听的声音。我喜欢看猪吃得香香的样子，它吃得越香，我越高兴，激励着我下次再去割草。

木心有一首诗《从前慢》，里面有这样的诗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何尝不是如此？我家的小院里，春天里石榴树长出新叶，夏天里桐树洒下阴凉，秋天里树叶凋零，冬天里雪花飞舞。我家的小黑猪，经过春夏秋冬变换，在时光中慢慢成长。母亲每顿饭后，给它喂剩饭，父亲给它拌麸皮，我们姐弟几个给它割猪草，爷爷奶奶趁空也来照料它。一家人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天天喂，日日关注，闲下来，就要过来看看它，看看它长膘了没有。

那时候，一年四季，白面馍吃不上，肉食更缺少。时间进入腊月，快要过春节了，一家人终于将黑猪养胖了，这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父母商量着，要把这头黑猪卖掉。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要把黑猪捆绑起来。黑猪似乎明白了家人的心思，平日里那么听话的它，此时却一反常态，变得倔强起来。父亲和哥哥两个人，在猪圈里，与一头猪左冲右突，就是不能使一头猪就范。这个时候，爷爷奶奶远远瞧着，母亲也在远处看着，我们兄妹几个也在场，心里忽然间都酸酸的，不忍心看这个场面。等到把猪捆绑起来，放在小平车上时，猪还在嚎叫着，仿佛还在哀求着家人放过它。这一刻，家里所有人，眼睛都湿润了，再也看不下去。

这一头黑猪，在我家养了一年。日日夜夜，一日三餐，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有了感情。离别的一刻，真是难舍难离。但是，再难过，也不得不将这头猪卖掉。卖了猪，换回零钱，家人才能拿这钱，去买过春节的东西。还要拿上这换回的钱，再到街上买上一点肉。要过年了，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看见肉，才能看到母亲煮肉，才能满屋子飘起浓郁的肉香味。大年初一，我们也才能吃到爷爷亲自装的白菜豆腐肉片火锅。养一头猪，不易。这猪肉，更是来之不易呀！不过，那时候的庄稼人，都知道，那肉吃到嘴里，真是香味四溢，美到人的心里去。那是庄稼人用天然的野草喂大的，用我喜爱的打碗花喂肥的，没有任何的污染，没有任何的化学成分，吃着让人放心，让人舒心。

每年的六月份，是打碗花的盛放期。此时，漫步在田野上，到处可见它纤巧秀丽的身影，可见它婉约清丽的花容。

去年，我在城郊乡村道路漫步时，猛然间发现，田野上璀璨一片。我仔细看过去，原来它就是亲切熟悉的打碗花。一瞬间，仿佛星河落入人间，那粉色的小花，星星点点，铺排起长长的地毯，让我一时看呆了。它的旁边是几行桃树，它就在桃树底下，热热闹闹地开了一片。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热烈的打碗花。尽管它开得蓬蓬勃勃，却是低低地开在泥土里，不事张扬，纯净柔嫩，不染尘埃。

夏日里，看见了打碗花，就勾起了我的童心，忆起了小时候的往事。打碗花，我童年难忘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