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范建国《岁月留沙》有感

“我是一个北方农民的儿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像黄土高坡上的一粒流沙，随着命运的大风飘飞，一旦落入厚厚的黄土里就再也找不见。然而，每一粒沙子都有自己的宿命，滚滚红尘中，扬起落下，东飘西移，绘就了自己弯弯曲曲、细细长长的生命轨迹。于是，我匍匐在这无声的岁月长河里，以朝圣般的姿态去寻觅、去回望属于自己的那一抹阳光……”

这是《岁月留沙》的卷首语，是范建国给自己这部散文集下的定语，也是对这数十万文字的一种诠释，更是对自己一生或努力或奋斗或喜悦或忧虑或思考或放下的总结。这本书说是散文集，倒不如说是生命过程的真实记录。书中没有华丽的语言、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没有晦涩难懂的词句、没有云里雾里的炫耀，有的只是真诚的记录、真实的感受、深切的思考，流畅的叙述里处处见真情。

一

真诚写作，是我一向的宗旨，无论小说还是散文，你面对读者真诚，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读者是能够与你共情的。一共38篇文章，一页页读来，一个人的人生之路便清晰地呈现给你：无论是出生地万荣县范家庄守着黄河没水吃、小小年纪去拉水的劳累和辛苦，还是煤油灯下苦读书的少年郎；无论是戴着大红花参军、住在寒冷的坝上军营土坯房里的新兵蛋子，还是继承了父亲钻山凿洞不畏艰苦的热血青年；无论是转业后的地方经济发展探索，还是为抢救文化而选择长达几年的拍摄采访；因借调到电视台喜欢上摄影，后来痴迷于奇石，酷喜金石篆刻和填词作画。这都使得这个人的一生像是一个传奇，怎么可以让自己的生命如此地丰富多彩、浪漫洒脱？

与范建国相识是偶遇，在他的石翁老茶工作室。满墙的字画，长达七米篆刻刊印的《道德经》长卷，他的几幅小作，摄影作品《足殇》与诗集《石翁偶记》，还有注册的《石翁老茶》商标，都让我惊讶。坐在“曲水流觞”的茶台前，品茶，聊文学和摄影，真是放松又享受。几个月后，我拿到了这本散文集。

二

最喜欢他关于“二道背”的三篇散文。“二道背——华北大山里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它……”他这样平和地开始叙述。从1976年到2002年，是什么理由让他能够三次跋山涉水地去这个小山村？也许，第一次的经历记忆太过于深刻？刚入伍两个月的新兵，从粮棉之乡的晋南盆地到张家口的大青山下，光零下30摄氏度的气温就已经极大地考验了这个新兵的意志。站岗、修阵地、挖战备洞，每一项任务都是从未有过的挑战。在他后来填的一首《江城子·梦回阴山》里，可以体会到他当初的心情：遥想少年离家乡，豪气爽，神飞扬。英姿冠首，一身绿军装。雪域大漠孤烟瘦，阴山麓，天苍茫。首都门户自坝上，千仞岗，合八荒。更有壮士，立马横刀挡。剑气如虹弓似月，西北望，射天狼。

二道背成为范建国生命记忆里最深刻最重要的刻痕，影响着他以后的人生。尽管三上二道背时，那里已物是人非：“只见过去打的炮洞和住过的坑道铁门紧闭，外面全用堆起的石头盖住了。”

老房东眯着眼说：“当年有好多兵娃子，离开20多年没来了，想你们啊！”

“我和战友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不停地讲着当年临战训练时，发生在每一处的故事。奔波不知劳累，叙说不知疲倦，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我们看到脚下群峰在暖阳夕照下如浪似潮，无边无际，此刻更加觉得祖国疆域辽阔，江山如画。自己作为一名军人曾为保卫这块热土付出再多艰辛甚至生命都是值得的。”

这就是军人的情怀，这情怀使他念念不忘曾经苦寒的二道背，还有军旅生涯带给他一生受用不尽的动力和勇气。这也是他选择用文字记录生命长河中最值得骄傲的闪光点的理由。

三

都说文如其人，其实不然。范建国给人的感觉是淳朴、坦诚、厚道，甚至有点憨直。可是曾经的他，在部队拿过“枪王”的美誉，还打过猎，替山民赶走过祸害庄稼的野猪。他痴迷奇石到在河滩里转悠一整天，甚至不惜用吊车去运一块罕见的石头。后来，他的兴趣转为摄影，又专门为即将消失的一种传统文化现象去走访、去抓拍、去记录——一代小脚女人的生活现状。当我翻看《足殇》摄影集，那些年已古稀的老人们呈现在镜头前的刚毅、坚韧、乐观和坦然，让我深受震撼。时代和命运使她们没有选择，但她们尽职地做着好妻子、好母亲、好祖母、好老祖母，剁柴、背草，下地干活，围着灶台忙碌，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人生。一位老人，因儿子傻了，她竟然坚持到把儿子照顾到老，才安心离世。这就是女人——伟大的母亲！

退休后的范建国似乎恬淡安闲，他的工作室每晚高朋满座、笑语不断。但熟悉他的朋友都清楚，他的兴趣不仅于此。他先是篆刻《心经》，接着为自己的诗集配字，为了镌刻《道德经》，整整一年多，他每天要刻15到20个字，每一块石头要打磨，刻完后要排在木框里，然后刊印。这一切，在他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都是只赔不赚的事情，可他就是这样执着。就像他当年提着鸡蛋、挂面、牛奶，翻沟过涧登门拜访那些老人一样，是他的真诚使这些老奶奶走进他的镜头，也是他的执着为我们留下这珍贵的影像资料。

留沙，是范建国自谦，他的人生如粒粒沙子，但他的文字和作品却闪闪发光，让我们感受到一个热爱生活、喜欢艺术、活得自在率性，一个无愧于自己人生的范建国。

张雅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