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岗很诱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去…

　　2010年，北京大学博士后研究员廉思，对大学毕业生群体进行调查后，提出的“蚁族”一词，成为年度热议话题。

　　廉思总结，蚁族有三个典型特征：大学毕业，低收入，聚居。

　　根据他当时的调查，超过30%的蚁族为知名大学毕业生，他们在大城市发光发热，却生存艰难，人均月收入却不到2000元，居住环境恶劣。



　　2012的夏天，还在读大学的我，趁着暑假来北京游玩，到地铁5号线最南端的宋家庄站，想近距离观察“蚁族”的生活。

　　在一个昏暗狭窄的地库通道里，我找到了一处挂着“温馨家园”牌子的聚居宿舍。老板告诉我日租30元，月租500元。

　　每个房间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房间深埋地下没有窗户，不见天光，只有一盏昏暗没有灯罩的灯泡。一个不知道在与什么地方相通的排风扇，负责空气流通。

　　隔音很差，夜里能听到隔壁的鼾声。

　　第二天早上，“蚁人们”在有着联排水龙头的水槽边排队洗漱，每个水龙头后都有一条长队。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盆、毛巾、牙具。

　　如果哪个人用水龙头久了，后边排队的人便会不耐烦地催促。



　　洗漱后，我来到地面的出口，只见一个个衣着得体的白领鱼贯而出，奔赴各自美好的未来。

　　上周末，住在宋家庄的大学学弟，小孟，给我发来消息约饭。

　　见面几句寒暄之后，小孟问我，前几天“鹤岗1.5万全款买房”的新闻看到没。

　　就在刚刚过去的10月末，“25岁女子在鹤岗1.5万元全款买房”的新闻，引发了好几次热搜。



　　报道中的这名25岁女子，原本租住在南京，月收入1万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也不多。

　　在了解到鹤岗的房价较低后，她全款买下一套鹤岗的房子。原本在大城市难攒下钱的她，现在每个月能拿出1000元雇个家政，还能攒下一笔积蓄，生活质量明显上升了一大截。

　　几年前，“鹤岗一套房只卖5万”的新闻就曾引发过关注，但大多数人听听就抛之脑后，不会产生去鹤岗投资买房的想法，更不会对鹤岗的生活的有所憧憬。

　　而这次的新闻不同。

　　对于在一线城市打工的北漂、沪漂、深漂等各种“漂”们，真的心动了。导致，一个普通鹤岗房地产中介，每天接到几百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咨询电话。

　　据当地房产中介透露，他们一天中接到咨询最密集的时间，就是凌晨，客户下定金最痛快的时间段，也是在后半夜。

　　因此，有些中介干脆在微信介绍中写着，“欢迎24小时咨询，深夜找我聊天也奉陪。”

　　一时间鹤岗几乎成了继拉萨、丽江、大理、稻城亚丁之后的又一个新的“诗与远方”。

　　和那些“旅游胜地”不同的是，新一轮鹤岗故事真正诱人的一面是，这个新的“精神家园”，是可以留下生活的。打工人，真的变成了人上人。



　　不吹嘘地说，只要你跟当地中介多聊一会，就会更加“沉迷”：

　　鹤岗作为一个位于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地级市，基础设施建设并不算差。

　　衣食住等基本需求在当地都能得到满足，大型商圈、各类餐饮、娱乐场所、网购快递，其他地级市有的这里都有。得益于全国基础设施建设的不断完善，鹤岗的生活与其他城市的便利程度并无太大差异。

　　冬季有市政供暖，10月份开始到次年4月，采暖费也不贵，根据住房面积大小，一、两千元一年。

　　在大城市漂着的白领们最在意的医疗、教育问题，鹤岗也能解决。

　　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鹤岗常住人口89万，有三家三甲医院，粗略一算每29万人享有一家。而根据北京的人口一算，北京这个数字是27万。

　　乍一看两者差不多，但作为全国的医疗中心，北京的医院不止肩负着本地常住人口的医疗。据北京卫健委的数据，2019年北京市医疗机构诊疗人次数超过2.6亿人次，其中外地来京患者约占三分之一。

　　中介也坦言，鹤岗的三甲医院，在疑难杂症的治疗上肯定不能跟北京比，但普通的病也都能解决，日常看些病还是要比北京方便容易许多。

　　至于教育方面，鹤岗市第一中学也位列全国百强中学，近年来两度培养出高考省状元。比起没有一线城市户口，就只能送孩子回老家县城读书的现实，鹤岗在教育方面也有优势。

　　那为什么房价还这么低？

　　中介给出的回答是，原因是近几年政府的安置性住房等政策。供给多了，自然价格就不会太高。

　　根据鹤岗市“十三五”期间的政府工作报告，鹤岗市在2016年到2020年间，分别新建保障性住房2.6万套、4.1万套、1万套、0.7万套、0.6万套新建保障房。

　　总数达到了9万套。数量之大，已经接近广州。

　　怎么看，都值得在鹤岗买一套房！

　　最近，闲聊中，几乎每个同事都表示有定居鹤岗的冲动。后台也有不少读者询问去鹤岗买房这事，到底靠不靠谱。

　　或者这么问，到底哪些人可以奔赴“精神家园”并体面地活下来？

　　这样的人，真的有。追随者，更是数不胜数。

　　比如张同学，是从去年10月开始发布视频，一年过去已经有了1800万粉丝。每一条视频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点赞量。



　　他的视频中没有太多刻意拍摄的乡间美景，也没有什么精美的转场和特效，背景多是乡村生活场景和寻常村里人使用的物品，如粗糙的木质家具、掉漆的搪瓷盆、墙上贴的旧海报、床上铺的竹席等等。

　　不断切换的镜头，在几分钟内就复现了一个农村人再日常不过的生活场景。看起来，很土、很老气。

　　然而，根据新榜的数据，张同学的粉丝中 24-40 岁群体占比最高，达70.68%。即80后、90后群体。

　　今年3月，帅农鸟哥在粉丝更年轻化的B站发布了第一个视频，就有了360万的播放量，第二个视频更是被B站官方收入了平台的“每周必看”，获得了1400万的播放量。

　　正如帅农鸟哥自己在B站的自我介绍，“会一点绘画，会一点木工，会一点电焊，烧饭，也会一点。”他的视频中，有很多手工、绘画、烹饪的内容。



　　此前有媒体评价，“帅农鸟哥的绘画粗糙，没有艺术美感。”每当此时，评论区一定会有粉丝回怼“农村的墙画本来就是这样啊。”

　　信仰，是不容质疑的。

　　野居青年，这个视频账号则是由几个年轻人共同运营，用拍视频的方式，把画画、生活、做饭、改造乡间小院的事，全部记录下来。

　　在获得了一定流量后，野居青年把花费了一年半时间改造的小院“野青们的院子”，作为民宿投入运营，吸引了粉丝前来打卡。



　　细数之后就会发现，李子柒之后，各个视频平台出现了诸如张同学、帅农鸟哥、野居青年……等一大批受到年轻人喜爱的“三农”视频博主。

　　为什么如此多的年轻人都向往“自己的鹤岗”？

　　要知道，截止到去年，国内青年群体约70%的人已经实现了“城市化”。而这些人的父母那一代人，约80%是农民。

　　很多年轻人是拼了好几个钱包、背上几十年房贷，才进入城市，为什么又扎堆羡慕城外的生活？

　　打工、创业一路坎坷，最后在短视频中找到归宿的帅农鸟哥，播放量最高的一期视频，标题是《如果你把在城市的努力程度放到农村，你的生活也可以过的很好》。



　　这个标题中，就藏着答案。

　　在城市化进程长达两百年以上的英美，每一代青年人对于城市化这个话题，都是钝感的。一代人身上，感觉不出太大变化。

　　相比之下，国内的青年，经历了极其激烈的心理变化。

　　童年时，由于父辈80%人口是农民，生活在物质贫乏的农村，天然向往着有自来水和马桶的城市。

　　成年之后，见证了同龄人70%进入城市。

　　十年过去，“蚁族”这个当初引发全社会热议的名词早已被许多人遗忘，当年的故事仍在继续。

　　宋家庄附近的房价也涨至6万一平，至于当年的群租房，也在政府不断扩大住房供给和打击非法群租的双管齐下后逐渐成为过去。

　　买房就不用说了，根据国内某租房平台数据，城市漂族约1/3的收入，用来支付房租。

　　居高不下的房价、租金在身后追赶，大厂裁员、缩编在前方拦路。很多年轻人，就这样被卡在了时代中间。

　　自带城乡结合基因的年轻人，自然而然，本能地向城乡两侧张望。想逃离北上广，又舍不得城市的繁华。向往田园牧歌，又受不了田园的“苦寒”。

　　更直白一点也可以说，大家想的是拿着城市的收入，只需要负担田园的生活成本，并且在田园就获得和城市差不多的生活。



　　因此，“诗和远方”、“逃离北上广”等等逆城市化的情绪与行为，隔山岔五就会引发一次全社会的关注。但是一直雷声大，雨点小。

　　问题的关键就出在，你能否在田园，获得城市级别的收入？

　　成为下一个张同学、帅农鸟哥？

　　现在的创作环境下，做一个号获得一定流量，成为头部知名网红，比中彩票头奖概率还低。

　　新闻中1.5万买下房产的画师，也是在慎重考虑后，发现自己的工作比较特殊，无论到哪儿都能开工，才决定到鹤岗生活的。

　　据当地中介的粗略估计，鹤岗近几年卖出去的房子，有近八成其实并没有入住，很多一线白领买了房后并不会真正到当地工作。

　　作为一个资源萎缩的工业城市，鹤岗当地的工作机会肯定比一线城市差了一大截。

　　尽管鹤岗也在拼命努力。

　　在吸引产业与人才这件事上，鹤岗显然没有模仿一些小城市兴建高新科技产业园区，粗放的补贴各种等热门领域的企业来提振就业。而是制定了基于当地资源与工业基础状况，在资源、产能、技术、新材料等领域发力。

　　另外，据人民网的消息，鹤岗今年上半年在基础设施的领域，也在环境治理、水利工程、农村路网等领域发力，把保障居民生活质量当作重点之一。

　　针对一线白领来此购房，还给出了灵活就业补贴等吸引人才的政策。

　　鹤岗也规划了高铁站和机场的兴建，有报道称，今年到明年便会相继投入运行。

　　从一些资源投入的方向上看，鹤岗很清楚从一线来此定居的人到底看重什么：在收入高的大城市赚钱，在物价低的小城市生活。



　　鹤岗做出的一些努力，在帮助一部分人更加容易的实现这种梦想。

　　但是，如果此地只是一个“避难所”。当外部的“难”消失了，避难所的价值还能存留多少？

　　尾声

　　在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世界上城市化率最高的英国和美国都曾出现过逆城市化的现象。

　　这并不是城市化的倒退，而是城市高压锅之外，小城市、乡镇等低压力地区，成为一代“游牧”者能够安顿自身的家园。

　　据统计，今年国庆假期，黑龙江鹤岗、陕西汉中、新疆克拉玛依、海南保亭等非旅游城市，星级酒店预订量比去年同比增长了3倍。

　　鹤岗的四星、五星酒店预订量更是涨了7倍。预订的主力人群是80后、90后。



　　与过去把酒店当做去逛景点前的临时落脚处不同，这些人则是把酒店当做一个临时的小家，到酒店周边走走，感受当地的生活。

　　而我却觉得，这是一种谨慎的尝试，通过几天的体验，而不是走马观花的景点游玩，为“四海之大，何处为家”寻找另一种可能。

　　在城市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为自己找到合适的栖身之地？

　　曾经被迫全国“漂”的苏轼，曾在他的《定风波》中给了国人一个穿过千年的答案：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酷玩实验室/文   来源：酷玩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