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琪：趣事小记

大户千金费桂花。 费桂花，河津市东庄村人士，民国二年1913年11月7日生，公元2003年腊月19日卒。这位太姥姥活了91岁高龄，逢年过节母亲看望她外婆总喜欢把我带上。晚年的太姥姥也从樊村搬到城里外婆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给了我很多接触她的机会。和蔼可亲，谈吐大方是我对太姥姥的印象。

    费桂花的奶奶柴氏，是河津吴家关村柴姓大财主家的千金小姐，柴老四的亲姐姐。这位柴家大小姐嫁入东庄村后，吴家关娘家多有照料。桂花父亲因自幼聪慧，双手能打算盘。柴老四对这个外甥很是看中，特意在北方平村为其开了一间当铺，在清代费家也是东庄村响当当的大户，家里四合院宽敞明亮，院院相通。桂花的爷爷去世早，奶奶拉扯几个孩子，一辈子守寡，柴老四亲自为这个姐姐做了一个大大的贞节牌。木质贞节牌四周雕刻满了花卉人物，牌匾中间是高浮雕“节守冰高”四个描金大字。精美的贞节牌高高挂在费家大院的门楼上，无不彰显着这位女主人的家族身份、娘家的财力，更是作为东庄村妇女的学习楷模。

    说起吴家关柴家，本地人只知道是大地主，有钱、会享受，但真正了解的人却很少。太姥姥费桂花生前经常给儿女们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她的老舅家可不一般，不叫大地主，叫大财主。（地主不论大小，我们一般指地多，经济来源就是靠地。一种是自己家的地由自己家来种，家里常年养长工，庄稼收成时自家长工劳动，人手不够就去人力市场花钱租短工；一种是地长期租给穷人，到了庄稼收成时挨家催交粮、或者折换成钱。财主我们一般指庄稼加买卖生意。）

    柴家本家除了地多，还是盐商，樊村东街高宅南房就原为柴家所有。柴家过黄河给陕西贩盐，生意越做越大，在河津老县城有自己多家铺面和放高利贷的放账铺。太姥姥幼年时去舅家柴家，临出门总会精心收拾打扮一番，坐上对骡子拉的马车。这种马车不是一头马，而是前后各一头（对骡子是毛色、高低、身型一样的对马）。马车外罩红绸缎，门帘为板子门帘垂下。回老舅家柴家探亲结束，临走柴家人对太姥姥说：“小女！到南房缸里给你舀碗珍珠。”当年的柴家虽已经历了昙花一现的“假朝廷”事件，但依旧过的是珍珠拿瓢舀，银元当瓦踢的生活。在马车上早早给太姥姥备好了5篮子吃的，什么核桃、红枣、花生这些塞得满满的。太姥姥的照片上包头帽额前缝的珍珠就是当年积攒下来的，衣襟上垂挂着玉石牌子。

    “我小时候就听说我的老舅家，织好了龙袍，打好了地道，做好了武器刀枪要当土皇上！”太姥姥每讲起小时候，我们都保持安静，听这位高龄老人讲起当年流传的故事。清咸丰三年（1853年）在中国的南方是太平军起义，北方是著名的反清农民武装捻军起义，活跃在长江以北的皖、苏、鲁、豫一带。1853年7月，林凤翔、李开芳率领的北征军路过山西，山西清代官吏各个人心惶惶，很多人纷纷逃窜。清同治六年（1867年）捻军进入河津县，河津县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有一天，有个看面相的在老县城摆摊，恰逢柴家的大儿子柴兆盛刚从花店门口路过。算命先生说了句：“好面相啊。”说完便起身行礼，柴兆盛并未过多在意，径直走回家中。算命先生一路跟着去到了吴家关村柴家大院，向柴老先生说：“你家的大儿子真是大富大贵之相。”“有多贵？”答之：“此乃天机，不可言语！”说完，算命先生让柴家人在铜盆里盛满水，放在院中，让柴老先生把大儿子柴兆盛叫来，往盆里观之。只见水中倒映一条小金龙，在水中翻腾游戏。众人才知，原来这位柴家大少爷是真龙天子命！柴家由于早年经商、放账，家中的四合院成片，院院相连，其财富可以说富可敌国。恰逢满清政权早已摇摇欲坠，柴家人心里盘算要起义，要造反！朱元璋不也是农民起义的吗？柴家便请工匠打地道、请铁匠在院中打造武器、请绣娘们织起了龙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事毕，一晚柴家人商量怎么个起义法？有人建议要起义首先就要祭刀，必须见真血，干脆把铁匠人头拿来祭刀。没有不透风的墙，铁匠一听后，连夜偷偷翻墙往县城里跑。自己又不敢上衙门揭发告状，于是走到一家钱庄前，咚咚咚的一阵敲门。掌柜的说：“谁啊，大晚上的已经关门了，有事明天再来！”铁匠着急万分，这哪能等到明天啊，连忙说：“掌柜啊，开开门，有件万分紧急的事情，和你性命相关！”掌柜遂即打开门，铁匠说出了柴家人明天要造反起义，掌柜半信半疑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啊，明天起义，要打进县衙，起义需要钱粮，首先抢的就是你家的票号，你还能安稳？”说完，票号的掌柜连夜跑到县衙，知县闻之，大吃一惊。一面叫人保密不要声张，一面带兵进入吴家关村，清兵早已把柴家大院团团围住，敲门进去一搜查，果不其然！柴兆盛这个“真命天子”便被抓入县大牢。知县连夜写奏折，不久河津县造反起义事件震动了京城，慈禧慈安两宫皇太后震怒，命下边把此人押送进京。知州深知问题的严重性，此次朝廷上边要严办，要说法！写信训斥知县不会办事。“倘若我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我第一个将你的乌纱摘掉！”吴家关柴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柴家老先生一边花钱打听朝廷的态度，一边准备8辆马车，放满了数万两金银，直奔知州府。知州收下钱财，在押送柴兆盛进京的路上，叮嘱他一定不要乱说话，上头问什么你就摇头不知，装傻充愣就行。终于到京城了，慈禧召见知州，将柴兆盛押过来，自己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敢造反！结果一问三不知，这孩子竟可劲儿摇头，话没说几句就脱裤子要在太后的鞋子上尿尿！慈禧大怒：“真乃愚人！拉下去！”之后的柴兆盛以疯病之名，被关压在县大牢，终身监禁。这就是河津县历史上真实的“假朝廷”事件。柴家后来还在狱中给兆盛娶了一个妻子，其后不久还生下了一男丁。辛亥革命后革命党推翻了满清政权，此时的柴兆盛也被释放出来，当年仪表不凡的少爷早已步入中年。出狱后的兆盛无心打理家中一切大小事务，交权给四弟，这位老四就是至今老百姓口中“你比吴家关的柴老四还要会享受”的柴老四。而老大兆盛一门心思学医，救济世人直至晚年终老。

    说起这位老四，柴家在他的打理下，一直稳坐河津首富。其他各房兄弟不直接参与家族门面生意，只是年底分红，柴家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皇帝生活”。柴老四有次在县城碰见了个坐洋车的人，心想这不错，这比马车好看舒服多了，爱享受的柴老四给身边的四管家说，过去问问他这车卖不卖。谁知那位车主儿一口回绝了。“我这车是从南方运过来的，花了我100大洋，我不卖！”四管家向柴老四汇报情况，柴老四心不甘亲自找车主买车。不久回到家中唤四掌柜前来，“我说四掌柜啊、四掌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这样不会办事，他说他不卖无非是嫌钱少嘛，他100大洋去买的，我最后300大洋买的！”柴家家底雄厚，太姥姥费桂花幼年的扶养费也是这个老舅家供着。本该缠三寸金莲的桂花，一回到柴家，柴家人赶紧命人解开这裹脚布，心疼小女这么小要受这苦。一来二去缠了又放，放了不久又缠，太姥姥的脚成了四寸的银莲。童年的桂花一直在家族长辈的呵护下过着标准的小姐生活，好景不长，她的父亲染上了大烟，最后东庄村的费家就是这样抽大烟败落的。烟瘾上来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了比她大整整20岁的男人，这位男人就是后来外婆高淑兰的父亲高步青老先生。这是太姥姥一辈子的伤疤痛处，每每讲到此处话语哽咽，一辈子不给他父亲烧一张纸钱。费桂花与其说嫁入樊村高家倒不如说是被父亲卖进高家。出嫁的一概花销由吴家关老舅家来出钱，整整拉了三马车的嫁妆，这在当时也是少有的场面。太姥姥的金银手饰很多，平时不走亲戚是不会佩戴繁琐的饰品。民国社会动荡，便把金银嫁妆多数放在了高家暗室里。多年后暗室失窃，太姥姥体面的嫁妆被偷个精光。

    晚年时期的太姥姥我接触的多，老人的头发脱落早已不能盘发，为了防止额头和头顶着凉，经常戴一顶黑丝绒的包头帽。额头缝满一圈小拇指盖大小的珍珠，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老人不喜出门闲谈，坐在炕上总盘着腿，冬季的山西干燥寒冷，为了防止咳嗽，老人习惯性地抽烟暖暖嗓子。每日起床后亲自洒扫庭院，爱听蒲剧。太姥姥费桂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一生不与人吵架，遇事宠辱不惊，算得上是最后的贵族。

    笔者是90后，了解的高门人物故事和规矩礼仪很是有限，篇中的清代同治年间河津著名的“假朝廷”事件，历史上确有记载，其前前后后的故事笔者尽力还原，在后辈中也算是那些陈年往事中的趣事了。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