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盐的情缘_卫若珠

那一日，我与老妻从永红牙馆刚出来，迎面就碰到一个“陌生人”。他高挑个儿、精精干干、彬彬有礼，盯着我，只笑不开口。难道遇到了“碰瓷”的？我心里觉得没个底儿。

“这是你老伴？”他终于开了口。

“嗯！”

“你们干啥去？”

“修完牙，回家吃饭。”我想尽快摆脱他。

“正好，隔壁就有家羊肉馆，味道真不错，咱们到那里小聚。”

“笑话！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身份不明，谁敢跟你去？”我在心里嘀咕着。

他见我心存疑虑，进一步深问：“你真不认识我？”

“对不起，真不认识！”我边说边走。

他拽住了我的胳膊，连拉带扯地说：“我就是把你从河东大学会议室叫出来，专门为我办了手续的那个薛建戌。”

“噢——噢——名字记不清了，事情倒还有印象。那不是很正常吗？”我这才没了戒备。

“正常吗？几年后，我想感谢你，给你送过一袋盐，都被你退回来了。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结。今天有缘相逢，一起吃顿便饭，你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饭后回家，思绪万千，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展开——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一个时期食盐紧俏。我父母从老家发来急电：让在运城多多买盐。

我出差回来，刚进办公室，就有个女同志说，盐化有个人给我送来一袋盐。我急不可耐地打开公文柜，一个10公斤的面粉袋，满当当地装着大粒盐，那盐洁白如玉，亮得见心。

当时，我还喜不自胜，认为福人自有天相，真是天上掉馅饼，瞌睡送枕头。这下可以不为买盐而发愁了。

“剜树刨根，事出有因。”三年前，盐化一小伙，拿着一份大中专毕业生派遣证找我说：他有个亲戚，某某学校毕业，想分到某某单位。我仔细看了看，符合分配政策，便对他说：“可以。放下派遣证，等待下计划吧！”

计划下达后，有一天，我正在河东大学开会，他把我从会议室叫出来，说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都没见着。请一次假很不容易，就坐在那儿等我开完会给他办手续。

我知道开口请假难，误工会扣工资的，便半为责任半为同情，冒着秋暑酷热，蹬上自行车，汗流浃背地往返机关把手续给他办了。当我掏出手绢擦了汗重返会场时，小伙激动地留下一句话：“卫师傅，你真是个好人，我会记你一辈子！”

短暂的两次接触，我并没有留意他的胖瘦高低，也没问他姓啥名谁。没想到这点小事，他还真久记不忘，三年后用这种方式谢我，真使人感到受之有愧！

把盐带回家的当天晚上，当初的愉悦感，就慢慢变成了负重的压力。瞅瞅地上这袋大粒盐，瞧瞧橱柜中那两小袋难以为继的精盐，想想父母的急电，我真想把这盐留下。

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这，算不算背离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以权谋私呢？

平心而论，我从没有忘过“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的宗旨。就这件事而言，我也是照章办事。这袋盐，我收下是人情，如不收是本当。不过，我还得给自己敲敲警钟：“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水之鱼，亡于诱饵；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洞不补，大洞尺五……”一袋盐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任何事情都有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贪门好开难闭。有了一，就难抵挡十、百、千次的诱惑。拒腐蚀，永不沾，必须从一开始。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到盐池寻访此人。

茫茫盐湖，职工万千。我逢厂就进，见人就问，整整忙了一个上午，还蹬断了自行车链条，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没过几天，我二返盐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运输队和他见了面。

他叫薛建戌，是运输队的一个司机。

小伙精明强干，知我来意后，脸涨得像关公。没等我张嘴，他就先开了口：“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早就听许多人说你很正派，从不吃拿卡要，把政策看得比命还重要。就凭你能体谅我们工人上班的不容易，不顾炎热，湿透衣衫，从河东大学往返给我办手续的这份善心，就非常值得我敬重和学习。今天这袋盐，是对你的礼敬，你可别往坏处想。为什么要送到办公室，就是让人知道，谁把人民捧在手上，人民就把他高高举到头顶，这是对你工作认真负责的认可和肯定。”

听，他这张嘴，比铁嘴铜牙纪晓岚还厉害，一说一个四方院。

不过，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主意。趁他说话分神，我用手一掀，自行车上的盐袋扑通就掉在地上，我转身就走。他拉住我车架：“走不了！你那两个小轮子，能跑过我的四个轱辘吗？”

我知道他有车，撕抓起来，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便说：“不把盐放下我就不走了！”

“好啊！我巴不得你多留几天，陪你在盐湖参观参观。”他还是不松手。

见他软硬不吃，我就拿“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他说事，最后达成了“君子协议”——我收下盐，他收下盐钱。

故事本该就此结束，小薛知道我是单身，也到了饭点，到嘴的话只说出了半截：“——好吧，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聚聚。”

此后，他凭着聪明才智，又有了新的工作，调往外地，并在金融系统走上了领导岗位。

几十年来，我们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保持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政治本色，尽职尽责，不断在灵魂深处，涤荡心灵，使廉洁自律成了一种习惯，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用韶华刻写履职报告，直到皓首，都圆满完成了党和人民赋予我们光荣的历史使命。

几十年过去了，天不转地转，地不转路转。有缘人，终于在永红牙馆楼前相见。此时，我已古稀天伦，他也花甲含饴，携手阔步走进羊肉馆，吃了它一个“寿比南山松不老”，喝了它一个“福如东海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