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就走_侯敏先

（一）

    上午还在龙门畅游黄河，晚上就到了黄浦江边。从运城坐飞机到浦东机场，大约100分钟，打个盹用点餐，几次因穿越气流所致的颠簸之后，便到了。可是从机场到目的地就不方便了，同行三人都发怵，忽然从弹丸之地飞到国际大都市，没有过渡，来不及喘气，同学赵云廷先生的小车便驶至黄浦江下的隧道了！住地在四平路，锦江之星旗下之白玉兰饭店，名字极雅，只是路远，四五十公里呢！云廷说该地属宝山区，和他住的普陀区相距十来公里，一个方向，并不费事。话是这样说，我却于心不忍，毕竟他工作很忙，时间又这么晩了。云廷说没事，你来上海了嘛！这人总是这般乐观开朗古道热肠！一顶一的英俊潇洒！终于到了，登记、开房、洗澡，烧了开水给老婆大人汇报时，看了下表，凌晨一时零九分。听外面车辆依然川流不息，又一点睡意也没了……

（二）

    第二天早上出来才知道，住处在杨浦区，宝山区路过而已。上海和山西差一个时区，日出也就早一个小时。平常在老家还赖床的光景，这边已阳光明亮鸟语花香了。拨过帘布，推开窗户，一股清新扑面而来。一定是海风吹来的！昨夜小雨，车窗玻璃、树叶花蕊，水珠散落，摇曳生姿。李红蕾同学发来微信，问：真来沪？答：杨浦区四平路。李：明天同学聚餐！答：期待中！李同学当年河中英姿飒爽品学兼优，今日掌舵外贸叱咤浦东，可谓巾帼不让须眉风采更胜当年！午间小憩，梦回侯庄，村西涧塘嬉水，村东菜地捕蝶，摘柿子、捋榆钱，马尾揪丝捉知了……忽闻敲门声，猛醒，原来同行唤吃饭，怅然枯坐，良久。

（三）

    错过了会议用餐时间，晚饭只好去同济大学。上海黑得早，不到七时，夜幕便已降临。华灯初上，到处流光溢彩，都市之大，尽见美轮美奂。歩入百年老校，毛主席塑像巍然屹立，不由肃穆！法桐高大、水杉入云，各色建筑掩映其中。过木桥，穿长廊，沿渠而行，睡莲卧水，蛙声起伏，曲径通幽处，误入“雅集”：一素衣女子居中抚琴，听者依阶围坐，琴声忽悠扬忽激越，众皆凝神屏息，思绪随弦跌宕流淌，忽然铿锵，琴声戛然而止，大家猛然错愕，旋即醒转，掌声遂噼啪响起。荀子《劝学篇》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观其听者，或教授或学子，不分男女，无论老小，皆婉约书卷，何谓大学？此一斑可窥全豹也！想我少年，求学颠沛，于那田间地头，口衔青草，眼望蓝天，任泪水淌过脸颊，青云之志又何曾泯灭！可惜资质浅陋，天不假力，至今碌碌仅求一饭！觅得食堂，颠勺者横眉冷目，饭菜冰凉，与这神圣殿堂天之骄子格格不入。我不由感慨：物质与精神实难统一啊！

（四）

    上海话只要能听懂，还是蛮好听的！吴侬软语嘛！好比饮食和服饰，一样的精致讲究。所以优雅不是你想有它就有的，非得地理眷顾历史积淀不可。报告厅教授的讲课之精彩自不待言，校园里问路，男孩女孩俱柔声细雨极具耐心，房屋边水塘里莲花欲绽，各色鱼儿游嬉其间。不独上海，南方城市像我去过的几所，有成都、武汉、南京、杭州、赣州，等等，鲜见肥胖者。个中原因，固然有气候饮食的功劳，但节奏明快勤于做事则为首要。一个扛了百八十斤麻袋者，未曾迈步，已先不堪，又何谈臻达？整日价萎靡颓废，又何来优雅！课还是要听的，经还是要取的，他山之石，可否攻玉？鬼知道！然而，这黄浦江边空气里海风吹来的湿润，还是应该带回去的。

（五）

    都说上海人排外，来了两次，感觉不甚强烈。倒是这里的地铁欺生，结结实实先让人出了一身大汗。同济大学站，刷了卡半天打不开，三人只好挨着一个一个进口试，正在尴尬，边上工作室里吴侬软语隔了窗户喊，撞杆哟！这才晓得，上海的地铁，原来还有如此机关：刷卡后待指示灯亮，即拿自己的身子撞那挡杆，方能进去。啧啧！上海滩嘛！人民广场站19号出口，同行卫主任半天又出不来，本来卡塞进去挡杆自开，他的卡人家却不收，下面塞进去，上面吐出来，反复几遍，人都慌了，那冷眼多时的工作人员才幽幽道，你拿的房卡，插么子嘛！我去，南京路上吃个饭，人都紧张糊涂了。新世界城9F，本帮江浙菜70年代屋，赵云廷李红蕾二位同学准备了丰盛的菜肴，名字多叫不上来，酒是绍兴黄酒，味道绵醇，浓香沁人心脾，后来又点了生啤，主人又是布菜又是劝酒，客人仍旧拘谨。后来孙敏霞女士赶到，气氛渐渐活跃，生啤也就多叫了几件，不知不觉喝高了，云廷提议去外滩赏夜景，众人异囗同声道，时间不早了！改天再去吧！于是合影握手道别，红蕾没喝酒，开车先走，我们一头扎进地铁，茫茫洪流中挤进来几位土行孙，借土而遁了。

（六）

    去嘉兴，一是想看看南湖的游船，一是想闻闻江南鱼米之乡的稻花香味。高速公路驱车两个小时，沿途全是上海打出的广告，吴越之界已荡然无存，足见中心城市的辐射能力。及至穿行美丽乡村，枇杷满枝，玉兰盛开，半亩方塘，竹影婆娑，隐约有酒香飘过巷子，这才觉得，到浙江了！赵金良先生昨晚告我说，嘉兴名人有茅盾，有金庸。记得以前去乌镇，有茅盾故居，还留了影的，金大侠查良镛是否此地，手头没电脑，只好回去上网一并考证了。说起金大侠，就不得不说说他的武侠小说，那叫一个字，大！也读过同时期的古龙和梁羽生，都不过刀光剑影打打杀杀，武而不侠，热闹过后便无味咀嚼。查先生则了不起，一个“镛”拆开了化作金庸，笔如掾，墨如海，满纸武林沧桑，书尽民族大义。其中情怀与睿智，折射越地物华天宝钟灵毓秀，与那卧薪尝胆之勾践，让人荡气回肠砥励奋进！午饭在水上农家乐，当地风味，甚好。中间有老外的影子，刚从骑马场出来，指着“踏雪的卢马术俱乐部”中的“的卢”俩字求解，性感入时女导游脸红语塞，老外耸肩摊手。我悄悄问自己，此“的卢”莫非三国刘玄德跃檀溪之的卢乎？

（七）

    上海的雨下得像恋爱中的少女，不声不响，却很缠绵。透过窗户玻璃往外看，树木、花草、行人、车流，全都笼罩在细雨霏霏当中，如诗如画，幻如仙境，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烟雨江南？走在街上，空气过滤过一样清新，深吸一口，咱的肺都快哭了：几十年前北方农村也曾有过的东西，上天赐予得那么慷慨，而今竟变得一“清”难求，说，都让谁给糟蹋了！豫园、老街、城隍庙，风物依旧，游人如织，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异域文化精彩纷呈。前次来，同行者众，难免嘈杂；此番行，由心驻足，流连忘返。原来不购物只观赏也别有情趣。下午照例去同济大学吃工作餐，楼前正好遇见几位学生笛子演奏，旋律欢快，青春洋溢，听得人几乎忘掉吃饭。说起来很可笑，短短五六天，我就领到了同济大学的证书，红皮白瓤，货真价实哩！这是打趣的话，但是这几天时间里，我两度领略青年学子的弄乐风采，感受其魅力，沐浴其教化，大飨精神大餐，内心触动不小。上海之远，虽航空便捷亦不可能常来；同济之厚，实难以消化也揪头发琢磨。人生真谛，参悟不在迟早；世间三昧，化外便是高人。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人有高低贵贱，缘无上下左右，顺其自然好了。

（八）

    我十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村里。那时候简单，除了上学就是干活，很少出门，最远的地方也就去过几次县城，街边小摊，一块饼子、一坨凉粉，再加一碗醪糟，便成了多少年最为真切的回味与念想。父亲藏有许多古书，三国西游水浒隋唐演义三侠五义封神演义等等，一应而全，满满一大箱，束之高阁。逢上假期下雨的日子，翻出一本，围了被子蜷缩炕角，时间便悄悄溜了过去。母亲总是骂我顾不得吃饭，我说长大了也要在贾家楼为母亲过寿。母亲识字不多，自然不知道秦琼的事情，她所关心，还是缸中之面马上又要见底，贾家楼三个字，实在陌生，过寿一说，又遥不可及，所以再看我时，目光中惟有疑惑，哂笑句痴人说梦便又忙别的去了。

    上海，黄兴路，从地铁里出来，步行至周家嘴路2817号，永久自行车行门口，云廷已等候多时。雨水从房檐上滴落下来，打得雨伞噗噗直响，伞下的大个子还是那么挺拔，微笑还是那么亲切、迷人。弟兄俩默默对视半天，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我就想起秦琼的贾家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