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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救寺 散文_曹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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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5 11:43:02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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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故地,对于寺庙有一种喜爱。每一个寺庙的背后都藏有一个可人的故事,但我又对之心怀怯意,毋宁说这是一种神经质。当我站在庙宇的旁边的时候,那红的颜色、那高大的建筑紧紧地拉直我的神经,我不得不时刻做着逃跑的准备。这时候,每一个响动都惊扰我,一个不经意能随时弄出我一身冷汗来。去庙院,我一个人是不敢近前的,不管那地方多么美,只要一想到红色,想到屋脊,想到那张牙舞爪的飞檐,只觉随时会有扑下来的危险。我非常害怕,我忘不了一次恶梦中,那高大建筑的寺庙向我逼近时我的恐惧。

    想着这些,我跟大家已进到普救寺的大院里。这是暮夜,刚落过一场大雨,空气新鲜,看不很清的树儿草儿湿润润的。向南,一眼望见高大的古墙。在微弱的灯光下,那厚厚的墙砖,和它那铁铸般模糊的轮廓,加快了我跳动的脉搏。

    但这是普救寺,这里的塔是莺莺塔,害怕什么!尽管这样想,当受指引来到一个叫“情侣园”的去处住下来的时候,心里还不踏实。园分南北,两两门儿相对,两行红纱灯,中间一个砖铺的胡同。我只说我跨得门去这夜就不再出来了。想想那门外面那红纱灯笼,让我总有一个幻觉:提着灯笼的红娘在前,款款挪步的莺莺在后,从胡同那头走了过来……或许是住到这里的原因,我竟连红娘莺莺也怕了起来。

    那七尺见方的院子,我也怕。小小的院子铺着石砖小道,两旁各一颗矮松,几乎与短墙一般高,再说,那松树差不多遮了大半个院子,影子上了墙,参差不齐,这能让人想出什么好的来!进得门来,不想有个过厅,足一步宽,无非放一张桌子而已,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再进去,心里稍稍舒坦一些,客厅的墙上有一个烫红的双喜,木格窗户,玻璃装的。只见那玻璃窗户上有两个对称的格子里,贴着一对红红的剪纸花:一跳跃着的鱼儿在莲花里扑腾。如此景象,一下子让我感到了亲切——多少年没有见到剪纸了呢?怀着一份安宁、一份喜庆,我细细端详:那卧室的门上挂着什么?红红绿绿的一圆团,下有或黄或红的流苏,这不就是绣球么?走上前,用手托住,原来是用精细的麦杆染了红绿的颜色密密地编成。蓦然,我的眼前展现出一个画面来:一群十七八岁的姑娘,一堆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她们的手里拿着一根根红红绿绿的麦杆,在明媚的阳光下尽情地编织。姑娘家是在编织,她们才刚刚开始,有的是憧憬,这只要瞥一眼她们满面春风的幸福的脸庞,就知道她有多少美好的遐想;老婆婆呢?只见她眉儿秃些了,瘪的嘴儿或许只剩一颗牙儿了,手里的细麦杆一根根也不像姑娘们那样耍得快了,时不时手还抖那么两下。但她也不停地要编,谁也别想着去阻拦。有细心的人甚至还能瞧见老婆婆起了皱的腮上挂着笑靥,老婆婆一定想见了她的风流当年,她怀想过去的人儿,人是渐渐地老了,手里头的绣球呢?与当年一样灿烂!怎不叫她浮想联翩?

    我胆子似乎大了好些,尽管是黑的夜,我也借着灯光,听着难以抑制的扑通心跳,怀九分的好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察看。这暖人的双喜字儿,这旧式的小方块木格窗棂……屋子里的灯光溢出屋外,照在院子的短墙上,照上驳杂的矮松树,这一切是那样的静谧,静谧得让人想象:在这份难得的光阴里,这里定然藏着一个好猜却怎么也猜不透的秘密。真真是“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我望着离眼前只三四步开外的两扇小木门了,灯光下,呈月白色。我走过去,摸摸,却不急着关它。先跨出门半步,纱灯映照的分明是一条幽静小道。我禁不住要重新走上小道尽兴感受一番。走在纱灯照耀的小道上,如果有戏装,定然换上,我一定就是戏里的莺莺,或是红娘了。做莺莺是谁都想慕的,不说那容貌光彩可人,只那一番遭遇,就足够人着迷的了;几分忧郁,再几分闲愁,明媚晴日有得,雨雪冰霜能说不激动人心?做个女人能分得莺莺几样愁,能说不是千载修得的福分?可我想更好一点的还是做红娘。我太爱慕红娘了,爱慕红娘的机智勇敢、多嘴多舌,哪里能比得了爱慕她的“乖性儿”?不是她这“乖性儿”,我想张生莺莺也只能如千百年来数不清的怨女旷夫,这普救寺里哪里会有莺莺塔的传奇?甜蜜蜜的相思病哪里藏匿?

    这样在小道上回环,只觉得不穿戏装也做了戏里人。

    夜越发静些了,我推门而入,转身关门之间,我又一喜。原来这两扇木门,是木栓。我手摸一尺有余,小胳膊粗细的木栓,心里想,多少年不挨这样的木栓了?二十年前,我哪一天不见这样的木栓?拉开来是开,推进去是关,简单方便。不一样的是,我记忆中的木栓有头有尾,关着的门,只能从里头才得打开。我的母亲抻布,就是将刚刚织好的新棉布,一头系在这栓头上,走开到远远的另一头,身子后仰,一下下地拽。新的棉织布怕都是这样抻展的吧?我的确喜欢这个小院子了,一种家的感觉从心底里一点点地滋长。只是这木栓越看越有意思,两头没个挡拦,摆设似的。

    第二天,大家饭桌上张口莺莺,闭口张生,慨叹红娘“立苍台将绣鞋儿冰透”!又有一个说到情侣园住处的门——说是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细心看:个个家那两扇小木门儿关不严,中间留的缝儿足够一手指头宽。一个听了大笑,接着便唱:“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我听得,不觉心下一动,居然这个不起眼的木门栓也这么富有情趣。若是有张生来,哪里还用得着手挽垂杨,“滴流扑跳过墙去”?

    遍游寺院,点点滴滴因为西厢无处不诗情画意。“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多少年过去了,莺莺一回眸,一行足,尽在其中。游人往来,多与莺莺塔做留影的背景——青春年少的恋人,年轻的夫妇,连那白了头发、豁着牙齿的老夫妻也相扶着接受那一眨眼的闪亮,他们知道只用过十分钟,他们便会与莺莺塔相伴走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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