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海 走出大山（连载八）_岳晋峰

八、下海

在关窑一带行车那几年，虽说辛苦，但总体还算顺当。我们家有两台车，表弟家有一台车，表弟与我们共有七八个人住在一起搞运输。曾在河南狠揍过车匪路霸，打得高庙山王家后那一带的刧匪提起我们都避之不近。

六弟把老四教会以后，就另起炉灶了。他岳父给他但保一部分，他自己筹措一部分，我帮他贷一部分，也买了一台旧车。这台车很争气，加上他对汽车很有悟性，带着他内弟作帮手，又能吃苦，那两年干的风生水起。后来老六、老四、老七与老五，他们都在商丘驾校拿到了驾驶证，我们这个大家庭一时竟有了五个驾驶员。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新兴市场经济开始抬头时。在石家庄的二哥，由于他干事认真、扎实，很快就分配在人事处工作。人事处分管着全省各台站的人事，也是位显权重的要害部门。二哥工作了十多年，靠月薪一直没有圆了他拯救我们穷家的翻身梦。此时他大舅哥在青岛办了一个公司，动员他到青岛工厂去干。青岛这个工厂八字还没一撇，他这边打拚半生才混得一个稳定的工作哪敢轻易抛弃。他这位大舅哥在国内是个著名的金融学家，在“天子”脚下工作，对国内发展形势有清醒的认识。二哥也不是糊涂人，在他大哥的劝说下毅然辞职到了青岛。

到了青岛，一头扎进去，却原来这个项目远不是开厂时描绘的那样。青岛的碧海蓝天，红瓦绿树，金色沙滩，海水拍打着岸礁，天水之间海鸥有游人头上起舞，的确是个好地方。但二哥他不是来旅游的，他大哥给他勾画的美好的前景与实际状况有天壤之别。首先，他们花重金买来配方—要生产的产品，就是个兑水货。厂房、设备、原料花钱堆了一车间，出的不是成品，而是一堆没地方扔的废料。工厂好容易投产了，拿出去一检验，不合格。非但不能用，连老本都搭上了。辛苦了半年多，大家都等着出了产品可以发工资呢。谁知道竟赔的连吃饭都找不着从哪弄钱。



公司总经理是董事长聘的“大拿”，说他是大拿是因人家是七十年代的老牌本科大学生，曾在政府部门任过要职。在厂里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出的产品不合格，他没有从根上找问题，而是拿二哥这个生产厂长开刀。看着那一锅锅废料，还有工人们失望又无助的眼神，加上总经理可怕的目光，二哥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他顾不上领导的指责，白天在车间搞工艺，晚上到研究所找专家、请师傅。别人退了可以再找工作，他不能退，他肩上有亲人的重托，他大舅哥把几百万投在这里，白花花的现金成了厂房设备和原料，再也变不回钱了，他怎能甩手就走。开弓没有回头箭，轻言放弃也不是他的性格。

他在埋头研究寻求破局之策时，总经理却在四下活动，寻找生财之道。总经理访到一条走私卷烟的门路。用贪污董事长搞基建的五万元买了一车香烟，开着公司小车出去倒贩，做生意去了。二哥推销产品，拉货找不到车，也不能给总经理提用车的事。总经理开公司车出去更用不着给他这个小厂长商量，他能不能干下去还是个未知数。功夫不负有心人，烟台那边传来警方的消息，责令二哥的公司去解决交通事故。原来总经理走私烟草被稽查，全部没收还加处罚。总经理一时又急又气，急火攻心，开车回来路上把公司的进口小轿车也撞坏了。坏消息传到北京，董事长大怒，一纸手令解除了总经理的职务，二哥这才云开雾散，看见了阳光。

二哥从原总经理手里接过这个半死不活的烂摊子，苦心经营了几年，使这个小厂子运行的顺水顺风，着实也为董事长赚了不少家底。青岛是国家早期开放的一批海滨城市。二哥缓过气了，这才回过头来想给老家的父母与众兄弟谋个前程。他是从内陆走出来的，知道我们中条山一带的经济状况，想把全家迁到青岛。这个想法是说着容易，做着难。父母兄弟一大家二十多口，背井离乡，离开生存的土壤，几十张嘴天天要吃饭，谈何容易。他在青岛几年工作。了解到这青岛不光是城市大，风景好，更重要的是大环境好。他在家乡经历过外地一个加油站建在本地，几年过来，经营的还好。没逞想政府换届，县长调离，马上有电业公司人上门要在加油站院内立电杆。外地人与管电的理论，管电的说人家这是国家项目，你个体加油站不让立就得关停。外地人找县上理论，县上人让他找调走的原县长，下边人一推六二五都不作为。二哥在山东几年下来，觉得人家这边人都把投资人当作自己人看，是处处维护客商，不是把客商当榨油机挤。


有了这个想法，第一步就是想统一思想，取得全家人同意后才逐步按计划付诸行动。1996年冬天，我被二哥召来到青岛，我只是想看看分别多年的二哥，并没有来落户意思。那时七弟与五弟、二哥他们三人都在青岛了。只不过都是在打工，并没有扎下根。叫我来就是要有感观的认识，然后去影响并带动其他人。依我当时的想法，并不想移居青岛。我在家打拚几年，虽不说功成名就，但也过得去。家里房子已经建好，门前有个小卖部，生意不大，管一家人吃饭没问题。最不能舍弃的是我投资六七万元建了个建材厂，刚走上正轨。那是我多年的心血，我在那里哭过，也笑过，好容易熬到见效益了，怎么能轻易丢弃。

到青岛第一个感受是320多公里的济青高速公路，我开车十多年第一次走这么远的高速，那时开封到络阳高速才通了100多公里。我们山西境内最好的道路是一级公路，太旧高速公路还正在喊口号。不但省城到青岛有高速而且青岛市内还有一条60多公里的环湾高速。这里跑几百公里不用踩刹车，也不用换档，平原大的比运城盆地不知要大多少倍。我们村一个小伙说起要招亲到山下的理由时，说人家平原上挑大粪也是用平车轱辘架根杠子，一次能推六桶呢。试想人家一个地级城市就这么高大上，比我们山西省会城市硬件都好的多，这儿发展还能差的了。想想秦相李斯说的厕鼠与仓鼠之说，我们中条山居住的环境不正是和厕鼠有一比吗。平陆不平沟三千，不上就下没平川，坡陡沟多，出门爬坡，成了生活的必须。不出来真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么辽阔的大平原。一切都在不言中，来吧。只要能活下去，最低可以把子女带出大山。


来源：家在山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