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楼 （7）——河津人文

    回到家，父亲嗔怪，说我割的那点草不得够牛舌头卷几下。说罢飞快地取下挂在墙缝上的砍镰，带了一根绳就出去了，一顿饭的功夫，父亲用绳捆了一大捆草，拿镰把拴住绳头，右手在肩后抓着镰把，左手在前边压着镰头，半弯着腰背着草回来了，正卧在牛棚下反刍咀嚼的牛呼地一下站起来看着父亲和那捆鲜草，我看见牛的眼睛都放亮了。父亲脑子里有张图，知道哪儿有草，哪儿的草割一回该长高了，他心里清楚，我们这些孩子们说是去割草，多少时间都是去玩耍了。

    父亲叫我过去铡草，这可是技术活。那时候的我多少有些蛮劲，那铡刀磨得奇快，柿子木做的铡墩中间开了刀缝，两边铆着带钉扣的铁皮。父亲蹲下来，双手搂起一把草攥实在手里，用右膝盖压住，我一脚踩住铡墩头，一脚站在铡墩侧，双手抬起铡把，父亲开始入草，先把草往铡口下递进寸把长，我使劲往下压一下，随着咯噌的清脆断裂声，铡断的青草香味不断扑鼻而来。我想这大概是天底下父子间最默契的一种配合吧，一抬一入一铡，依次反复，等铡完父亲割的那一大堆草，我的腰都快展不起来了，父亲笑着说，小孩子家哪有腰。铡草的时候，父亲从未让我入过草，我其实也不敢，怕伤了手。我知道这是农合社时期父亲辛勤劳动的生活积淀，队里那么多劳力牲畜，社员们要割草交工算工分，还要有专人给它们铡草拌料，更要有好把式来喂。

    父亲对牛越发的珍惜，割最好的青草喂它，用最好的麦麸拌料，但对牛的使唤也相当扎实。那牛过去出力少，突然让下地干活就会耍牛脾气，几次在地里与父亲斗气，父亲可不会惯着它，为此，牛没有少挨过条子，屁股上经常一道一道的，最终被驯得服服帖帖，但我能感觉到父亲的心疼。出了圈，牛就知道要下地了，很不情愿地走着，父亲扛着犁，我牵着牛。到了地头，父亲把牛勾挠搭在牛脖子上绑好，两根撇绳靠着牛身拽到后头，把犁挂鼻挂住套帮上的铁环，套好了牛就开始犁地，父亲早就从杨树上折了根枝条，吆喝着先把牛身摆正，把犁头靠埝根插住，顺埝根开始犁地，先犁上水地，再犁下水地，一亩多呢，我还替牛担心着，父亲已在后面右手掌住犁，左手拿起枝条吆喝一声，开犁了。我在前面拖着牛缰绳，身子与牛头并行，尽量扛住牛头往埝根靠，防止牛走偏，牛靠着埝根慢腾腾地拽着。父亲嗔牛走得慢，拿起枝条在牛屁股抽一下，牛便加快了脚步，我也得加快脚步，回过头看后面时，那犁开的土地顺着雪亮的犁头向两边翻着花，不远处，一只喜鹊站在土里喳喳地叫着，不时地啄着东西。犁到地头颠回来时，犁头又挨着前一犁道开始犁，父亲时不时在后面喊叫靠住点，我就把身子往里靠住牛头，这样来回打了好几颠，土地总算全部犁开了，牛屁股上多了几道枝条痕。我抬头斜看了一下前面，隐约看见了远处的鸽子楼头，像是在召唤着我们继续向前。

    犁完地，牛已汗涔涔了，父亲坐在埝上卷了一根旱烟吸起来，牛卧在地头开始反刍，嘴巴咀嚼着流出了哈喇子，脖子上的铜铃随着嘴巴的咀嚼叮当叮当的响着。牛觉得活干完了该回家了，却被父亲吆喝起来。犁开的土地还得耙平，为了下一步耕种。这时候，犁换成了耙，父亲先把耙齿逆着在牛后面挂好，他叉开腿站在耙上，双手压在牛屁股上，我在前面牵着牛缰绳。父亲高大的身躯站在耙上，没有让牛感到比犁地轻松，它咧着脑袋不情愿地走着，低着头嘴巴都快着地了，我感觉它在想着什么。走得慢了，父亲便腾出一只手在牛屁股上打一下，带着吆喝，牛能快步走一截，遇到大的土块，父亲还要使一下劲，双脚换着一松一紧踩几下耙，把土块耙开。      

侯占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