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让我送你一程_李文晓

大姐，今天是你的二七忌日。一想起你，我的心就阵阵的痛。我心痛你，吃苦受累了一辈，没享过一天清福。我心痛你，好光景来了你却患病卧床，六年备受煎熬。我心痛你，姊妹们千呼万唤再无大姐，我们与你从此天隔一方。我心痛你，驾鹤仙逝渐行渐远，悔恨我不能为你送上一程。

大姐，让我送你一程。我们姐弟情深，我要为你送行。在与你最后离别的时候，我只身去了西安。因为西安有你一直牵挂着的儿子，他也在病中。你的离世也一定会让他倍受打击，我们不能不考虑这种情况，想必你也不愿他因你受到感情的折磨而伤及病体。大家再三讨论，几经斟酌，反复商量，还是要对他封锁消息，决定由我肩负重任去西京城安抚外甥，以防万一。

壬寅年腊月二十五晚九点五十，你从黄河医院回家,一进家门，便魂入九霄，安然仙逝，走过了75年的风雨人生。二姐、大妹以及一众亲戚，为你净身穿衣。二姐扑上前去，搂着静躺在炕上的你，嚎啕大哭。大妹拉着二姐，泪雨滂沱，泣不成声。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悲恸。

大姐，让我送你一程。我们姐弟情深，我要为你送行。可我苦思冥想，分身乏术。你身患多系统萎缩症，有资料说患病人群十万分之一。这么小的概率，怎么就会让劳碌了一生的你，我最亲爱最敬重的大姐碰上。我怨苍天，都说苍天有眼，你这苍天怎么竟然就蒙蔽了双眼啊！我恨苍天，都说天若有情天亦怜，你这苍天怎么就这样麻木不仁呀！大姐啊，我在西安照顾你牵挂着的儿子，咱们九十三岁的老娘却叨念着你，娘视频里看过你儿她的外孙，又老泪纵横要见你。我忍泪笑脸哄她说，我大姐好好的，你老莫牵挂。其实，此时大姐你已在医院救治。我回到老家新冠康复期间，医院主治大夫先后三次给我打电话，详尽告知你的病情，要我们准备你的后事。年关迫近，疫情管控放开，危机加剧，殡仪馆一时都十分紧张。你也知道，大姐夫从来就没有担过事，何况现在又和你同住在医院。你的女儿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更无力应对即将出现的沉重局面。面对复杂情况，我便成了大家认为的担事人。我要考虑你住院儿子，还要兼顾咱们风烛残年的老娘，更要思谋年底无日，若卡在这年关又该怎么办。




大姐，让我送你一程。我们姐弟情深，我要为你送行。我看着你进了咱们村，看着你进到了你的老院。我看着你静静躺在自家土炕，我看着你双目微闭如睡着一样。我不能守在你的身旁，我必须赶到西京城。漫漫西行长路，绵绵思绪不断。有话说，长兄如父，大姐比母。自小我们就把大姐你当长辈敬重。你自小聪慧，喜欢上学。父母曾告诉我，因为要照顾年幼的弟弟，无奈放弃了入学读书的机会。那些看护弟弟的日子里，你后背上常常爬着个胖墩墩的你弟弟我的大哥。人们见到那情形，都说“这么小个女娃背这么胖个男娃！”你低低的个头背着他，去挂满桃子的桃园看桃。你瘦瘦的后背扛着他，站在小板凳上，踮着脚刚够着案板锅台做饭。你弱弱的身体抱着他，一步一挪去地里为农忙的父母送饭……

——幼小瘦弱的你，是父母的好帮手。

后来的日子里，你在慢慢长大，弟弟妹妹也在一个个增添。以你为首，我们是亲亲的手足姊妹八个和父母十口之家的大家庭。农耕为业，土里刨食，没明没黑的苦熬苦干，也糊不住这一张张嘴。多少个日出日落，多少回风霜雨雪，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回纺线织布，多少滴汗水挥洒，多少点泪珠滚落。发落四个妹妹出嫁，迎娶三个弟弟成家，你为难凑的嫁妆劳累，你为难筹的彩礼发愁。在一天天的苦干中你磨糙了双手，在一年年的苦熬里你增添了白发……

——当家理事的你，是大家庭的顶梁柱。

兄弟姐妹开枝散叶，各有各的小家庭，也各有各的烦心事。这家婆媳之间闹矛盾，你去劝解，嚷了小的劝老的，疙瘩解了，你才放心走了。那家夫妻之间有纠纷，你去说和，哄了这头嚷那头，双方和好，你才笑着回了。兄弟姐妹有求助，你倾其所有，全力相帮。远亲近门遇坎坷，你献计出力，尽心相助。父母年老体衰，你关怀备至，冬有棉，夏有单。做下好吃的，你翻过梁，爬上坡，送在咱爸妈面前。你常说，父母受累养育咱，要让他们安享晚年。父亲住院，你侍奉周到,陪护床前，直到八十六岁无憾而终。母亲高寿，你关爱倍至，经常嘘寒问暖，直到你自己卧床不起……

——操心劳神的你，是我们效法的榜样。

你能吃苦更愿吃亏，又勇于担当，以大嫂的无私奉献，敢作敢为，率先垂范，在婆家的大家族里深孚众望。大姐，你是用一辈子辛勤付出为自己塑造了一座丰碑。大姐，你也是用一辈子的腊烛成灰坍塌了自己的一身筋骨。大姐呀，你是累病的，你是累倒的，你是内心承受巨大压力而被摧垮的。

患病的你，吃饭越来越困难，这是正在失去吞咽功能。随后你总是沉默寡言，那是语言功能正在消失。你儿带你到北京诊治，请专家，求教授，寻好药，访偏方，凡他能找到的门路都去找了，凡他能求到的高人都去求了。若有神仙在世，只要能治你的病，想必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请求到的。可是你的病仍然日复一日的加重。北京的专家预估，这样的病人一般都不会活太久，而你却打破了魔咒，竟然活了六年。这六年是你的儿女精心侍候的六年，这六年是大姐夫真情陪护的六年，这六年是所有亲人关爱帮助的六年。




疫情三年，你顽强抵抗，但却不幸在今年放开管控后感染。在朋友的帮助下你才得以入院，黄河医院的医生护士全力救治，大妹在你的身边精心侍候。有一天，你突然眼睛睁的很大，一直朝大妹看。到了晚上，已三年不会说话的你，竟连声叫道：“妈……妈……妈……”之后又昏沉睡去。那几天，你身上一处久未愈合的褥疮突然好了。后来，你突发高烧，大妹为你物理降温，医生又一次紧急抢救，你又一次醒来。再后来，你如老年人说的那样腾空了肚子，他们都说你是回光返照，告诉家人你要走了。我们心存侥幸，觉得一辈子刚强的你一定会挺过来。

大姐，让我送你一程。我们姐弟情深，我要为你送行。可现在我只能无奈而焦虑地停在西安。医院里陪护的你侄儿，严密关注着你儿的表情，时刻防止你病逝的消息传来。我也把手机紧紧抓在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来自老家和医院的风吹草动。老家为你安排丧事的管事侄儿，还有你最小的弟弟，他们一边安排你的诸多后事，一边及时和我保持着频繁联系。

就在同一时段——

西安的我，内心孤独悲伤，神经高度紧张。你的老院，锣鼓喧天，唢呐呜咽，挽联横挂，花圈陈列。送葬的队伍簇拥着你的棺材，沿着曲折的水泥路走向你的墓地。墓地早几年就选好的，墓窑也早已砌就。你的病也许你一直都不知道，家里却早早为你做好了准备，选好的穴地，造好的墓，用好的棺材。活着没有享福，希望百年后的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就在同一时段——

你老家的大院，四六亲戚来了，村里助忙的来了，你儿女工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来了，同学朋友来了，县上的有关领导也来了。尽管我们严密封锁你去世的消息，担心西安那边知道，更不愿打扰大家腊月忙年。可是，人们仍然纷纷来到你那小小的院落，要再看一看你，送一送你。正如你平时说的“西虫飞过都有个影。”真是人在做天在看。你留下了身后的好名声，又一次印证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朴素道理。

就在同一时段——

你的儿子还在关心着你在黄河医院的治疗。你的消息只能一点一点向他传送，从情况正常到病情加重，从病情危险到紧急抢救。大家从善良的愿望出发，希望他能一点一点承受失去母亲的悲伤。尽管大家都刻意隐瞒，三缄其口。正所谓怕啥偏来啥，有人不明就里，给你儿打电话，问：“你母亲不在了？”满是问候和关心。陪护身旁的你侄儿，赶紧出来给我打电话。我惊出一身冷汗，紧急联系那个人说明情况。对方后悔不跌，赶忙又打电话解释。至此开启了极为紧张的惊心时刻——你的儿子连续往老家打电话，打一个没人接，再打一个还是没人接，一时间，老家的人一个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怕自己言语不周引爆了悬在头顶上的炸雷。

就这样，你的儿子还是打通了他表弟的电话，这才有了二姐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外甥和大妹赶往黄河医院上演的弥天大谎那一幕。

大姐啊大姐，我的这个外甥，继承了我们家族这一脉的基因，耿直叫真。多年沉在乡镇，生活不规律，后来回到县局，对工作更是食不甘味，夜不安眠，人们背后叫他“拚命三郎”，说他是“工作狂”。长期超负荷工作，终于累病了。他四处打电话无人接听，加上上午那个人的直言问询，这更加深了他的疑虑。当打通表弟电话，急切地说：“我妈在医院病重，咱二舅、小舅去哪里了？赶紧叫二妗去医院。”这位表弟只好将计就计，和大妹到黄河医院和他视频，以证明他母亲仍在重症监护室，还找来护士配合，方才将他稳住。

大姐，让我送你一程。我们姐弟情深，我要为你送行。我身在二百公里以外的西安，只有内心悲泣，无声泪涌。你的本家兄弟姐妹子侄，他们感念你的为人，念颂你的功德，满怀感恩和崇敬之心操持着你的后事。你的手足兄弟姐妹，紧紧围在你的棺前，要再多看你一眼。棺盖要合上了，二姐拍打着你的棺板，似乎要把你叫醒，她还想对你诉说满腹的心里话。三姐的嗓子都哭哑了，她不住的喊着：“大姐……大姐……”北京打工的大妹，得知你病危，紧急赶回来在医院尽心侍候，见证了你最后一段生命时光。她手抚棺盖，泪早流干了，只有无声的哭泣。小妹依在二姐身旁，一边放声痛哭，一边扶着二姐。起灵了，车载着你的棺木，姊妹们紧紧护着你，护送你走向墓地。头上的太阳躲进了乌云，不忍看这人间悲剧，大地暗淡，亲人的凄切哭声，伴着唢呐大悲调的悲壮和锣鼓急急风的铿锵，天地间满是悲凉。

你入土为安，我纠结难眠。你住院的儿子还蒙在鼓里，我将怎样面对他，又将怎样把实情相告？时间在一分一秒度过，煎熬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内心。我天真的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能瞒一时是一时。乞求延长一点时间，能减轻他一分悲痛。该来的都会来，该承受的都得承受。当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他的病房，看到他吃惊而发呆的表情，四目相对，泪水奔涌，简单的对话，瞬间我们都崩溃了……

西安归来，送你本家四妯娌回村，她在西安做饭照顾你的儿子。车从你家门前走过，她指给我看：“那是我大嫂的老院。”我当然是知道的。透过车窗望向那里，你家的院子，还是那样的破败荒凉，只是因为你的离去，门前的路上留下更多的交错车辙和杂乱脚印。一棵棵落光叶子的树木默默肃立，一蓬蓬荒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我的心不由收紧，也许是打开车窗冷空气突然进入，让我浑身一阵发冷。

今天是你离开我们的二七忌日，我的心堵得慌，被不舍和遗憾填满。我不得不深深叹息：大姐，我亲爱的大姐，我到底没有为你送上最后一程……

2023年1月29日

李文晓/文

清明节将至，特将此前因故未刊发的纪念我至亲可敬大姐的文章予以发表，以寄托我最深切的哀思，表达我最真挚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