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王董事长 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第二章 _欧阳如一

时间回溯到十三年前，张先生和王董事长第一去山西大同，在一个寒冷的不下雪的冬天。

张先生早上五点就到了公司，那时候他新婚的妻子还在睡觉，他们各自都坚持着自己的生活习惯。张先生晚上九点半之前必须睡，只要一觉醒来他就必须去上班，后半夜两点到五点都有，这是他自上一个妻子走后养成的习惯，从租的房子到公司不到一里地，也就是十分钟，风雨无阻；她妻子会看网剧或娱乐节目到后半夜一点，她入睡困难要再折腾一会儿才能睡着，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她开始会说：“老公你干嘛这么辛苦？”后来会说：“全北京有你这么早上班的吗？”再后来会说：“你这么早上班不会外边有人了吧？”她有时会和丈夫分床睡，开始是为了不影响双方休息，后来是有意回避做那件事儿，这对男人很重要，就越来越不觉得这美人儿可爱了。

讲好七点半和司机去北京北二环的温莎公馆接王董事长，司机准点到，那时候张先生已经在楼下的肯德基吃完了早餐，肯德基的早餐的价格就是他给吃上来的，皮蛋瘦肉粥生生让他从六块吃到了七块、八块。他的食物很简单，有肉、鸡蛋、土豆、黄瓜、西红柿就行了，长年不变，能炖的就不炒，能生吃的就不炖。妻子每天的午餐做得很丰盛，东北风味的四个菜荤素搭配，特点是一个快，刀功和烹饪都不讲究，那口锅却是全国最贵的，安利皇后锅，一套二十一件，七八千块，她每每会称道这种锅的好——炮弹钢做的，决不会烧漏，却会烧糊，她有时锅里炖着肘子就忘了。这顿饭很有仪式感，饭前要祷告，感谢主赐给食物；再吃安利营养品，各种形状和颜色的药片一大把，全是根据双方的身体设计的，已经算得很精细，两个人每个月吃五千块就行了，这一片药能顶好多食品；饭后要和他讲昨晚看的节目，速配加搞笑，却能通过它们来了解社会，也会和他讨论一些政治、经济问题，张先生一般会逃避讨论，因为他们俩一个主张西方的普世价值，另一个坚持中国的传统文化，后来妻子的饭菜越做越简单，因为做得再好都没有成就感；张先生也拒绝吃安利产品，说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其实是想压缩家庭开支买房。




张先生他们的车已经来到了王董事长家楼下的地下室，可主人什么时候下楼不一定，他也失眠，起床不易，起来还得洗个澡，很认真那种，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然后打一通电话，这时间就没保障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说“马上到”就是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到，他说“上午开会”你吃完中午饭都来得及，否则就会挨饿，因为他不知道人到点就得吃饭，这是他身材垮掉的开始。可你必须准时到，万一他准时到一回呢？这有点像薜小曼，她在任何时间开会都会迟到，还经常会和火车飞机说拜拜。偶尔提前一回她会很难受——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就拿出一本书来看，整个机场可能就她一个读书人，等她从书的世界里走出来飞机已经落地，广播叫过几次她的大号她都没听见。

王董事长从防火门里出来了，穿着永远的藏青色风衣和深蓝色条绒西装，拖着个真皮的航空箱，风度翩翩就像大陆版的周润发。他学得是电影，演过话剧，他夫人是著名的电视剧导演，他说话时眉飞色舞，字正腔圆，并且带着外国人才有的手势，据说有的小女生就是为了每天能看到他才到他的公司上班的。可他偏偏不爱演戏，让他夫人的公司每年多花几千万雇男一号。这又有点像薜小曼，她是天生的讲师，那台风、那头脑、那语言、那控场能力，却不屑当正规大学的教授而自费到全国各地给安利人上课，不多发展一个下线，多卖一件产品。安利每每要求“冲业绩”，要不然她这“翡翠”就会掉下来，张先生就得出钱给她补货，他家每月在安利上的花销不低于一万块他却不能有一句微辞，妻子一听就会跳起来，像被踩了猫尾巴：“别人把安利当生意，我把安利当生活！”张先生这才体会到传销这种商业模式的厉害，每个传销人都是革命者。

张先生从他们三个人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他不该选择这个日趋末落的建筑设计行业，王长安就应当去当演员，而薜小曼只需做个好妻子，这对她很容易，只要乖一点，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为她拼命。可她说：“我为什么要乖？”她认为这句话里有中国女性几千年的屈辱。

已经是早高峰，王董事长上车就问司机：“午前必须赶到大同，你走哪条路线？”司机刚才还在手机里研究，还和小车班的多个司机做过探讨，就说了一条还算畅通的路线。王董事长说：“听我的。”就说了另一种走法，就是避开环线走小街，因为这时段北京的交通正处于“灯下黑”。张先生和妻子出门一般是妻子开车，他没上过驾校，他的驾驶技术是交罚款学来的，也不熟悉北京的路。妻子在正规的驾校毕业，每个动作都很规范，她熟悉交规和北京的大街小巷，要一盒安利她都得给送过去，风雨无阻。可她开车必须打电话，全程，不打电话就得跟你讨论深刻的哲学问题，一讨论哲学问题她就会忘了开车，侧脸看着你并且会双手离把，几次发生危险。可这时候张先生不敢说她，她会说：“我开车不比你强？”或“要不你开！”他们俩就会趁兴而去，败兴而归。

王董事长也愿意和张先生讨论深刻的话题：“小曼他们对中国的经济形势怎么看哪？

“小曼说现在全国各地的供地和开发量这么大，可真正需要房的人仍然买不起，因为房价明显虚高，买房的大多是炒房的，不加限制就会发生经济危机。”张先生说。

王董事长这么问其实并不关心经济学硕士的薜小曼怎么看，而想知道这小女子后面的人怎么看，她的师兄弟们都活跃在国内各高校的经济系讲台，还有国家计委、各省市国资委、各大证券公司、各个著名的央企的重要岗位，他们经常聚会，有时候一句话就会透露出产业政策的变化或股市的走势，让有的人一不小心就发了财。王董事长说：“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东京的房子的市值能买下整个美国，企业和个人都举债买房。后来日本爆发了金融风暴，房市降到了原来的七分之一，每天都有***的——我也担心中国会步日本的后尘，可国家连续二十多年打压房价，却越打越涨，中国的经济学家没一个看的对。”

张先生说：“小曼坚决不让我买房，因为国内房子的‘租售比’太低——靠租金收回房子的投资至少得三十年，不如拿这笔钱到全国各地做‘寓公’，或者到国外的景区住酒店。”

王董事长和张先生都坐在汽车的后排，这时候他侧脸看看这位中年新郎，羡慕道：“我要是你就什么都不干，就带着媳妇到世界各地旅游，走不动了就住敬老院。”

市场是个魔鬼，特别是中国的市场，除了那只“无形的手”，还多了政府的干预，只有对相关政策反着听并且逆向操作才能发大财。还举房地产为例，王董事长是这个行业的教父，他的“城市发展战略研究所”每年发布的“中国房市白皮书”堪称经典，他断言中国的房市在中央政府的“老八条”、“新八条”、“又八条”连续打压之下一定会崩盘，就年年收缩代理业务，却看到新人辈出，一路高歌，攻城掠地，那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薜小曼虽然也不看好中国的房市，却在十年前给自己买了一处160平方的住宅，当时平方四千七，如今涨到了每平方七八万，市值已达千万。可张先生就是因为太“懂”了，一再错过买房的良机。

王董事长说：“我们这次去大同就是要开辟外地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