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桦树皮上的诗_樊晋英

一九六八年正月十一，我披红戴花，骑上高头大马，与15位伙伴，在7个村3000多位乡亲夹道欢送下，前有鼓乐齐奏、铁铳开道，彩旗二十面两边护卫游村后，告别家乡亲人，参军入伍。

在万荣县报到后，交接手续，发放被褥，统一换军装后就成为一名新兵。培训、开拔，先坐汽车后坐闷罐子车，一路走走停停，正月十四到达北京军区空军雷达三十七团驻地，正月十五在石家庄四航校军营过的第一个元宵节。在新兵连集训月余，我被分配到引导站栾城连，上了最好的雷达407当操纵手，正式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1969年，为了配合部队宣传教育，我画了一套连环画和插图，效果不错。适逢团政治处下连队巡察，孙松生政委看到后，让指导员把我叫到跟前，了解问话。孙政委走后一个月，我被调到团政治处，先学习当《空军报》通讯员。

我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采访报道高山雷达站——关帝山连。关帝山站位于山西吕梁山主峰，海拔2800多米，是新组建的连队，条件艰苦。该连隶属太原营管辖，我们一行三人先到太原营报到，然后由他们负责往山上送。两天后，连队派人来接，我们从太原出发，经交城过会立，从林场上山。

雷达站建在山顶，下面山腰是原始森林，山下是国家林场。路过林场时，我们被那堆积如山的木材所吸引，停车近前观看，原木那样巨大，截好的方木和板材更是诱人，都是我平生第一次所见，很是令人惊讶！我对关帝山更产生了神秘感。

过林场后车在森林中前行，弯曲盘绕着上山。沿途满眼都是松树，那样高大挺拔，都是我见所未见。我们看到一棵很粗的大树，叫司机停车，走近一试，我们三人都合抱不住，着实令人惊叹！森林中的每一棵树，为了生存争夺阳光和空间，谁也不肯相让，齐刷刷往上长，远远望去，树梢平齐如草地，像是给大山披上一层绿毯，要不是有断崖巨石裸露，真是堪比足球场的草坪，根本看不出下面是一棵棵参天大树。行走在森林中，空气清新湿润，花香松香沁人心脾，真是个天然大氧吧。满目青翠，流水潺潺，鸟鸣山涧，婉转动听，令人愉悦，不时有松鼠、兔子、狍子出现，各种鸟雀呼啦啦飞过，令人顾盼流转，应接不暇。带路的战士说：你们来的是最好季节啊！关帝山每年10月开始大雪封山，到来年四五月才融化，每年七八月是这里的黄金季节，可惜时间太短了。

快到山顶时，车走出了森林，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当行到一处陡坡边时，司机说，当年开山建站时，根本没路，除了野生动物就是我们走。就在这里我们见到两只大老虎，并不怕人，是战士们挥打着铁锹齐声呐喊，才把老虎吓走的。后来修路炸石放炮，大虫才退居原始森林深处，至今还有野猪、熊、狼和狐狸之类的动物不时地在阵地和营房周围转悠。

走进军营，立马有几条狗忽地围了上来，煞是吓人！战士赶紧喝住，说这是他们的宝贝。带头的叫阿丽，是条母狼狗，特凶；还有一只公狼狗叫虎子，壮得像只小牛犊，站起来比人高，敢与狼熊虎豹斗；还有一只家狗叫“老闷”，平时不叫也不咬，不像狼狗看人衣服，不穿军装就不放过，而是跟在你后边闻，生人气味不对劲，闻着闻着就一口咬住脚跟把你摔倒，上山慰问的人当中就有人吃过它的亏。狗是关帝山连的宝，它们的听觉和速度，是人远远比不上的，有它们看护营房和阵地，昼夜巡逻，防敌防兽，对保障雷达站的安全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山上吃的住的都还不错，伙食肉不少，就是蔬菜缺少，尤其到大雪封山更难运上来。宿舍不大，但挺干净，部队传统整洁卫生的要求，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就是感到被服有些潮湿。我们要到阵地上去转转，李班长让把雨衣带上。大晴天的带雨具？我们谢绝不要。结果我们从阵地回营房时，淋得像几只落汤鸡。原来这山上不比平川下雨有预兆，这里海拔高，又在原始森林边上，云过来就是雨，说下就下，云过就晴。山上一个月难得有几天日头红，可供晾衣晒被的机会很少，难怪大家的衣被都经常潮湿不干。

我们既然来为体验生活，就要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还要求晚上排班站岗。班长说不用，我们坚持，班长说那我带岗好了。这里站岗不是平川，深一脚浅一脚不说，环境不熟悉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是路，哪里是沟。山风大，刮起来叫声刺耳，云过雨来沙沙响，风雨交加时你就什么也分不清了。有时候特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挺瘆人；有时候冷不丁有小野兽突然蹿出跑过，吓得你汗毛直竖。我和丁班长站岗的晚上，听到附近有啃咬的声音，他告诉我那是野猪在活动，各种动物常有。他还感慨说：山下人不知山上的苦，看见我们穿毛头皮靴、皮大衣就眼馋，哪知道凡发这些装备的地方，都是环境恶劣，非穿不可！到冬季这里极寒，冷到零下三四十度，夜里站岗，哈出的气都能结成冰。有次雪特别大，积雪埋过大腿，粗大的树都曾被压折，从营房到阵地这点距离，走过去都很困难。在这高山之巅夜深人静的晚上，听班长讲这些话，让我对高山连的战友更加敬佩！

上山不久，就是八一建军节。当地政府和人民代表敲锣打鼓上山来慰问子弟兵。连队和地方的关系搞得很好，每逢“五一”“八一”他们必来。“春节”“十一”就看天气了，大雪封山时就没法上来，天好就上来很多人联欢。这次他们不仅带来慰问品，还有几个短小精干的文艺节目。大家一起在食堂饭厅联欢，军民一家亲，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飞出窗外，在高山峡谷回荡。大山深处，环境复杂，军民联防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视的！好在政府和驻军早已制订了一套联防作战方案，有备无患。

8月中旬的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普照，天气格外好。漫山遍野鲜花盛开，生机勃勃。我们下阵地走得稍远一些，忽然看见两只鹿，无比兴奋地追了过去。鹿蹦蹦跳跳钻进了林子，我追到林边，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啊！白桦树！在一片墨绿色松林中，几株白桦树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黑黝黝的粗松像一群壮汉，白桦树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壮汉簇拥着少女形成一幅充满诗情的油画，美极了！我的诗情立刻被点燃了。再往林中走，有更多的老桦树，树皮裂开，一层一层如纸如书。有人说桦树皮可以当纸来用，我精心挑选最好的，小心翼翼地撕下来，铺平欣赏。此刻，脑海中浮现出《林海雪原》小说中的情景，少剑波的形象呼之欲出，我已思绪飞扬，激情难抑，想起战士们讲述建站的艰难经过，加上自己连日采访的亲身感受，坐下来铺开桦树皮，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了《高山建站》这首诗：

穿云破雾千里眼，群英大战关帝山。

峰险涧恶何所惧，林恐雪怖只等闲。

高山垫脚志更高，寒风洗面身却暖。

建站施工为革命，艰苦乐观心里甜。

这是我1969年采访高山雷达站亲身感受的结晶，这首在桦树皮上用圆珠笔写的诗，是我永久的珍藏。